第2章
宮裡頭突然來了人,還是跟在皇上身邊的內侍大總管傅公公,管事的半分不敢怠慢,將人請進用茶,一路沖下人們使眼色,讓他們趕緊去告知夫人和姑娘。
傅公公剛喝了口茶,管事的就忙從小廝手裡接過茶點端了過去,一面笑著小心陪話:“姑娘已在梳妝換服,馬上便來,煩請公公稍候。”
大內侍和顏悅色,笑得眼角皺起幾道:“阮姑娘且慢慢來,不著急。”
正說著,許氏匆匆趕來了。她一聽說宮裡來了人,竟還是來請皎皎進宮的,心裡就忐忑難平。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這突然間的,讓皎皎進宮做什麼?
傅公公見許氏來了,便問起她阮大人近來如何,說是皇上掛念。聽說身子恢復得當,才笑著點了點頭:“如此便好。”
至於那病,太醫們尚說不出確切的診治法子,也就不好去提。
許氏想了想,還是試探著問傅德永:“公公可知,皇上召小女進宮,是?”
傅公公只飲茶道:“無甚要事,夫人不必擔心。”
大內侍雖這麼說,許氏也安不下幾分心。老爺這樣了,他們阮家在宮裡也沒個人,皎皎獨自被召進宮,萬一有個什麼事,他們也顧不住啊……
鄭衍今日早早便處理完了手頭政事,正站在御花園浮碧亭前的石橋上喂著魚。
剛拋完手裡最後一把魚食,便有內侍過來稟話,說傅德永已將阮青杳帶來了。
小內侍稟完話,見皇上點頭了,就低頭碎著步子下去。
不一會,傅德永就挽著拂塵過來了。鄭衍撣淨手,轉過身看向了傅內侍身後跟著的那一小團粉白。
小姑娘髻上斜插一支桃花簪,隨著走動而珠穗輕擺,一身粉嫩襖裙,披著銀白小斗篷,更顯得人嬌小。
雖低垂著腦袋,不緊不慢地跟著傅德永,但端在身前的雙手指尖卻幾不可察地攪纏在了一起,透露出掩飾下的緊張。
她就是阮毅那呵護掌心的寶貝女兒,阮青杳了。
鄭衍心想,看起來還真是很小只。
阮青杳一路心如擂鼓,低頭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鞋尖,生怕走錯一步。
感覺走過了漫長的一段路後,余光瞥見傅公公停了,也就趕緊停了下來。
再豎著耳朵聽傅公公對著前面喊皇上,說著阮姑娘帶來了,就忙跪地伏身行禮,屏息一動不動地等著。
這還都是出門前,娘臨陣一再叮囑過她的。她這是第一回進宮,第一次面聖。阮青杳做夢也想不到她今日會突然被召進宮面聖啊,宮裡的規矩禮儀她都不大清楚,也不知道這禮行的有沒有差錯。
好在她還沒來得及忐忑,就聽皇上對她說道:“起來吧。”
阮青杳不敢遲疑,小聲謝過起身,剛站好時腦子一軸,頭一個竄出來的念頭,卻是皇上的聲音竟然這麼好聽。
再一回神,頓時在心裡暗驚了一下。她思緒慣常跳脫,來前娘還提醒過她,說在宮裡要打起精神,萬事謹慎小心,不能亂看亂說亂想。剛心思怎麼又飄了呢?阮青杳下意識搖了下腦袋,想要將那亂糟糟的想法給甩走。
鄭衍見她突然間晃起頭,疑問道:“嗯?怎麼了。”
阮青杳反應過來,心口咯噔了一下,立馬垂首搖頭道:“回皇上,沒有什麼。”
小姑娘裹得毛茸茸的,搖起腦袋,倒像只在擺頭甩雪的小狐狸。鄭衍嘴角忽地彎了一下,揮了揮手,傅德永就帶著人全下去了。
“跟朕過來吧。”
鄭衍轉身進了浮碧亭,在正中的石桌前坐了下來。
阮青杳見陛下沒怪罪,松了口氣,跟在後頭往裡挪步子。
心裡想著,同皇上接觸果然是件令人緊張之事。爹以前每日上朝,議事,都要面見皇上,真是辛苦啊。
鄭衍見阮青杳進了亭子後,隔了老大遠就停下了,遠遠在那傻杵著,額前一縷髮絲被風吹拂,飄來搖去,像片柳葉子,不由輕笑了聲:“站那麼遠做什麼,過來坐。”
“啊?”阮青杳只當自己聽岔了,木然一愣抬起頭,恰好觸及皇上淡淡然看過來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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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皇上容貌瞧來很年輕,劍眉星目,卻又溫雅不顯淩厲,阮青杳一時怔住,竟忘了自己正在直視天顏。
腦中剛還打著轉的‘皇上讓她坐?可這是在皇上面前,她真可以坐麼?’眨眼就變成了‘那樣好聽的聲音,合該是如此一副清俊不凡的模樣’。
阮青杳一直低垂著的小腦袋抬起來了,鄭衍便也看清了阮毅一直掛在嘴邊上的閨女究竟是何樣貌。
目光稍凝,一時間竟忘了移開眼。
鄭衍聽說過阮家小姑娘的名聲,知曉不俗,親眼見過才知當真如此。很漂亮,是瞧來如羽輕撓癢你心尖的那種好看,不過水水靈靈的小姑娘,此時瞪著一雙大圓眼,倒不像小狐狸了,反而跟只迷了途不知所措的呆傻小鹿一樣。
鄭衍視線一直駐了半晌,這才琢磨出幾分奇怪。
其實只有近身的傅公公或是定王等人才知,鄭衍其實很不擅認人。特別是女子。
若只認容貌,半刻鐘前才剛見的,他轉眼功夫就記不明白了。
所以鄭衍看女子時,他視線更多的會先落在諸如發飾,衣著,或是些與眾不同的特徵之上,好便於分辨。可他剛剛看著阮青杳時,目光卻是一下就落在了她姣好的容顏上。
不僅不覺得寡淡難辨,反隱隱有幾分熟悉之感。只一眼這張小臉就猶如印刻下來一般。
鄭衍自己尚不明其中機妙,思忖著微微蹙起了眉。阮青杳剛剛還覺得皇上不甚淩厲的面容,因此突然帶上了幾分銳利與迫人。
她頓時打了一個激靈。
忙垂首道:“望陛下恕罪。”
鄭衍見小姑娘頭又低了回去,雙手攪得更厲害了,只好將那想不明白的事先擱在一旁。
今日他是想起了阮毅曾與他說過的一些話,所以才召了阮青杳進宮見一見。
若是把小姑娘給嚇到了,就不大好意思了。
鄭衍指節在桌上敲了兩聲,使自己聲音聽來溫和一些,道:“無事。過來坐。”
皇上說了兩回讓她去坐,阮青杳不敢讓他說第三回,忙走過去錦墊上坐下了。
兩人隔了張不大不小的石桌,相對而坐。阮青杳覺得壓力更大了。
兩人之間沉默了片刻,阮青杳就聽皇上問她:“你爹還是認不得人麼?”
阮青杳安靜點點頭,點著想起了娘叮囑過的話,忙開口回答:“回皇上,是的。”
鄭衍見提到阮毅病情,小姑娘雙肩明顯往下掛了掛,他發現這話題不大適合,掩嘴輕咳了一下。
“多大了?”
“回皇上,十五了。”
“嗯。”
皇上嗯完之後,阮青杳等了大半天,都沒等到他再開口。兩人無聲對坐,她低著頭數石桌上圓形的小石紋,這一排數過去,那一排數過來,數了幾個來回,半點都摸不透陛下是什麼意思。
鄭衍問完兩句後,就想不出接著該要怎麼說了。阮青杳應是初次進宮,看得出很局促小心,說多了怕她不安。而且小姑娘時刻謹記著低頭拿發頂對著他,令他有幾分無奈。
她髮髻梳得很齊整,烏黑黑,顯然是入宮前特地拾掇過的。只是額前那兒的細碎髮絲,被風一吹,就飄出了一小縷來。像是個有脾氣的,倔強又不服管,不肯被束在髮髻裡頭,撒著歡地搖來拂去。
鄭衍一開始便發現了,這會兒靜靜坐著,阮青杳也離他更近,那晃晃悠悠飄動的一小縷不知覺間就吸引去了鄭衍所有的注意。
鄭衍盯著盯著,莫名的,心突然有些癢。
浮碧亭中沉寂了良久,忽然間,鄭衍鬼使神差般地伸了手去,然後一把抓住。
阮府門前,阮麟坐在石階上數螞蟻,阮澤塘目視著皇宮的方向,阮致淵則在不停地走動打著轉。
終於,阮致淵走過阮澤塘跟前時,被他忍不住給揪住了:“你別走了,眼都花了。”
阮麟跳了起來:“哇,你踩我螞蟻啦!”
阮致淵甩開手道:“皎皎進宮這麼久了,怎麼還沒回來,她會不會被人欺負啊?”
阮致淵越想越按耐不住,轉身要回府差人備馬,說道:“不行,我也要進宮。”
“你哪來的本事進宮?”阮澤塘瞥他一眼。
阮致淵腳步一頓,咬著牙扭頭回來:“這話說的,你能?”
阮澤塘面無表情,揣了揣手,一副很高深莫測的模樣,說道:“不能。”
正在這時,阮麟伸手往前頭一指:“大哥二哥別吵了,有車來了!”
阮青杳從宮裡回來,下車後謝過送她的小公公,便低了頭疾步往府中走。
好似沒看見門口杵著的兄長們跟弟弟。
門口三人互視一眼,趕緊跟了上去。
“阿姐,是皇上嗎?你看到皇上了嗎?”
“妹妹,皇上為什麼讓你進宮啊?”
“皎皎,發生什麼事了麼?”
阮青杳丟出一句沒什麼,腳步卻越來越快。
小姑娘像陣風一樣,三人隨其後一路跟著進了院子,就見她一把推開了房門。
半杏恰好邊廊走過,見到她眼一亮,趕緊小跑過來:“姑娘回來了!哎,姑娘?”
只見阮青杳一進屋就啪的一下,在她面前將門給關嚴實了。
“這……姑娘怎麼了?”半杏不解地望向少爺們。
阮澤塘阮致淵顯然臉色也不大好。可雖說是妹妹,他們也不好就這麼闖門。
想了想,兩人同時轉身繞去了屋子窗臺外頭,小矮個的也追著屁股後頭跑了過去。
三顆腦袋再次成了排,都伸著脖子往裡瞧。
“皎皎坐著呢,好像沒有如何啊。”阮澤塘說。
阮麟個矮,阮青杳低頭走時他看得清楚。
他拽兩兄長衣袖道:“我看到了,姐姐眼睛紅紅的!”
阮致淵一聽,火蹭地就上來了,“你看看,皎皎肯定被人欺負了!”
他沖二弟不滿道:“我就說了咱得進宮,或者就不該讓妹妹進宮!”
阮澤塘卻是少有的神情一變,大喊一聲:“不好!”
三人看去,只見阮青杳突然起了身,走去妝奩前,從屜子裡拿出了把明晃晃的大剪子。
女兒被請進宮後,許氏就一直心安不下,照顧夫君時都有些心不在焉。眼下一聽說女兒被送回來了,就趕緊過來了。
才一進院子,就聽“砰”的一聲巨響。
許氏愣愣:“這是……怎麼了?”
房內阮青杳正舉著剪子,看著破門而入的三人,也是被驚呆了。
“你們,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