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隨著一場雪落,天也變得愈發得冷。
阮澤塘睡不著,早早起了,比往日還多裹了一層,然後便揣著手倚靠在廊柱下,看著下人們在掃雪。
各個院子裡沒徹底掃乾淨前,爹也沒像平日裡那樣坐在院子裡。所以他們也會遲一些去請安。
阮致淵似乎是出門了,但也可能還賴著牀,他倆向來都是互相不管的。
但許是雙胎之故,即便沒有刻意過,但也總是能被人看到他倆一塊。
實則兩人打小都是更喜歡同妹妹待在一起。
阮澤塘籲出口氣,化作白霧,然後想了想還是去往了皎皎的院子。
上一個冬日,阮家並不是這樣的。爹一早去上朝,小麟像個猴一樣上躥下跳搓雪球。等爹值事回來,府上熱熱鬧鬧。
至於皎皎,厚厚實實一小團子,跟雪糯糕子一樣,圍在爹身旁說話歡笑,臉蛋總是笑得紅撲撲的。
那晚之後,這麼些天,皎皎除了雷打不動給爹念話本外,便只是待在屋子中。
靜得如同不在家。
這樣的皎皎,就像是爹剛出事的那時候一樣。
一整日,吃睡說話做事,都按部就班,正因為太正常了,所以才不正常。
阮澤塘繞過還在打掃的下人,邁進了屋子裡,喊她:“皎皎。”
阮青杳正在裡屋中挑今日新的話本,聽見聲音走了出來。
“二哥?”她疑聲。
妹妹收拾得很妥當,只是瞧著明顯比她牙疼的時候,還要更消瘦了幾分。神情雖沒有異常,氣色卻並不好。
阮澤塘忽然間想,這不是皎皎她該有的模樣。一些事情,也應當不是這樣的。可若不然,隨之任之才是對的麼,若結果當真難以承受呢?
他心一下變得很重,頭一回覺得四周如此困頓,沒有突口。
阮青杳走過來,就見二哥沖她一笑,伸了手過來便要揉揉她腦袋髮髻。
她哎一聲揮手拍掉走開:“二哥,我又不是小傢伙了。”
阮澤塘輕笑跟上:“可個頭也沒怎麼見長。”
“那是因為兄長們的個頭也在長啊。”阮青杳說著說著,忽然停下,目光迷離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半晌才回神,繼續接著自己的話問他:“天太冷,二哥要不要喝熱茶?”
好似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方才斷隔了小半刻。
阮澤塘看著她目光柔柔無聲靜默。
……
鄭衍花了小半刻,視線卻還在同一行上打轉,最後只好把書給放下了。
他發現自己從收到那支小竹哨開始,便滿腦子都是那個小姑娘。
從最初的每日,逐漸變為每個時辰都想要看到她。
但自從那日畫舫之後,他就沒再見過阮青杳了。
忍不住時想要召她入宮來,阮家卻說她小病身子不適。想要出宮相約,也推說身子不適。
鄭衍得知,這顆心就放不下去了,可命陳潮盛去瞧瞧,阮家那卻說是不打緊的,以身子疲乏為由又給推拒了。
可既然不要緊,又為何這麼久了還沒好?
鄭衍心中擔憂愈盛,於是便派了暗衛前去看看情況。
這會兒他剛將書放下,暗衛便回了。
暗衛稟說阮姑娘確實氣色不佳,可並未生病。有一點較為奇怪的是,她總是在出神而不自知。
鄭衍一聽,眉宇頓時擰起。小姑娘原來沒有小病?
他神思一轉,很快就明白過來。那麼說,小姑娘這些天,竟是在故意躲避著他?還是說,是阮家?
傅德永雖候在外,但一直提著心思顧著裡頭,聽到皇上喊他了,便搭著拂塵步入。
“皇上?”
他看得出皇上面色不虞,身子都不由低矮了些,擔心陛下要因此而生怒。
阮家竟然如此,膽子也真是不小。真是仗著皇上的顧念,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傅公公腹誹著,卻見皇上最後只是搖了搖頭,也並未發怒。甚至輕歎著顯出幾分無奈。
皇上命他立刻準備,現在就要出宮去阮府一趟。
傅德永雖應是,心中卻想說,您可是皇上啊,大夏國最為尊貴之人,不過喜歡一個女子,何必要如此小心翼翼。
不過聖上的心思,卻不是他能夠說道的了。
因為要清掃積雪,阮毅晨起後,坐在院中聽話本的時辰也往後稍稍移了移。
等到女兒離開,許氏替阮毅掖好了衣襟,餵飯給他,又喊了他一聲當家的,就開始愁眉不展。
皎皎這些天的樣子她都看在眼裡,可除了乾著急就無計可施。她是想讓女兒及時止了那番心思,免得越陷越深,可也不希望她變的這般令人憂心。
“當家的,宮裡頭那種地方,皎皎怎麼能去呢。你說對不對?”
阮毅緩緩嚼著飯粒,目視遠方。
許氏又仔細給他喂了一口。
“成親時你說過,會讓我過得好。後來你就真當了官,咱們日子也好了。可是你這位子越爬越高,皇上也越來越看重你,同時樹敵也越來越多。我這心啊偶爾就不那麼安生。”
“當家的,你說京城安居不易,富貴不易。這麼多年,咱們也一直都小小心心。可這事,我真是沒什麼主意了。”
“看著皎皎這樣,我就在想是不是做錯了。可我不敢讓皎皎去賭啊。”
阮毅張了張嘴。但並沒有安慰她,告訴她別擔心,而是等著吃下一口飯。
正在此時,院外有下人神情倉忙跑進來,險些被角落堆著的餘雪給絆倒。
他喊,皇上來了。
許氏手一抖,勺子咣當砸回了碗裡頭。
鄭衍一進阮府,便一言不發徑直向阮青杳的院落走去,眸色幾許凝重,步履匆匆。
院門院外的下人們,得見皇上行來,全都齊刷刷跪了一地。
阮青杳一聽半杏說皇上來了,心口便開始猛烈地撞擊起來,差點把手中茶杯給摔了。
自她決定聽娘親的話後,心口那兒就像是壞了一樣,總會在長久的安安靜靜之中,突然沒有徵兆地就劇烈跳動幾下。
她每每都要按著好一會,才會緩和回去。這種感覺,與之前一想到陛下就會歡喜的跳動不一樣,令人感覺很難捱。
她想不明白,但好像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想明白。
可在這一瞬,那兒不僅難捱,還很磨人,像是要蹦出來一樣。
院門動靜不小,皇上已經進來了。
阮青杳無暇細究,忙起身走出,出了房門時,一眼就看到了正面向而來的皇上。
她頓了一下,又立馬垂落視線。克制著,自己想要悄悄抬頭再看兩眼的心思。
鄭衍在瞧見阮青杳的一刻,便感覺腳下踏實了。
然而下一瞬,卻見小姑娘就在門前,端持沉默著,隔了他那麼遠遠的距離,向他行禮。
禮行得比她入宮那次還要好,卻也是比任何時候都要疏離。
明明在此之前,小姑娘都已經對他親近了那麼多。
鄭衍心頓時一沉,加緊了腳步。要她起來的聲音,也不由沾染上急促與銳厲。
阮青杳雙肩微微縮了下,起來垂著腦袋盯著鞋尖看,心想陛下他是不是生氣了?
其實陛下不笑的時候,是有一點點嚇人的。
很快,她的視線裡就突然出現了陛下的靴子。她本能地小退了半步,然後站穩。
她不動,陛下也不動。而且過了很久,陛下也不說話。
阮青杳察覺到陛下好像在看她,可偏偏就是不說話。她等著,想著,慢慢咬起唇,覺得視線彷彿有重量,腦袋也越來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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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越來越忍不住,很想要悄悄抬頭瞧一眼的心思。
她這般想著,不知怎的就真抬了頭,然後視線相觸,停住。
陛下確實是在看她,並非生氣的,而是用一種很柔和的眼神。
阮青杳也不知道為什麼,雙眼突然就一熱,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
鼻頭酸酸的,心頭揪緊,好像湧出了萬般委屈。眼中陛下的模樣,都開始變得模模糊糊。
她本來只是想偷偷看一眼皇上的,可等真看了,卻發現怎麼挪也挪不開了。其實這些天,她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就總會控制不住地想起陛下來。
他是皇上。她不應該喜歡陛下。
可她明明,就很想陛下……
鄭衍終於等到小姑娘抬了頭,見她本就小的臉清瘦了許多,一雙眸子水潤潤濕漉漉的,就更顯大了。
小姑娘咬著下唇,直直傻傻地不錯眼地盯著他看,眼底淚水也越積越多。
明明被躲著被冷落的是他,她卻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那般。
鄭衍心裡真是既刺疼,又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為何看著朕,卻傻乎乎的不說話?”
鄭衍道。
阮青杳像是沒料到他會突然出聲,整個人輕顫了一下,把眼眶中盛得滿滿的眼淚也給晃了下來。
鄭衍無言歎氣,上前摟過小姑娘的腦袋,輕輕按進懷裡。
再輕拍了拍她後背。
“怎麼了,同朕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