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馮氏母女這一番鬧騰,早就是聽在了衛姨娘的耳朵裡。
衛姨娘原是吳氏身旁的丫鬟,不但是長的水靈,人也是知趣,吳氏極是喜歡她。先時馮氏嫁了過來,都三年的功夫了肚子裡還沒個動靜,於是吳氏便做了主,將身邊這個得意的丫鬟給了徐二爺,當時就開了臉,封了姨娘。
吳氏將身邊的丫鬟給徐二爺,固然是有因著子嗣的原因,卻也因著馮氏並不大服她管教,所以就安放了個自己的丫鬟在徐二爺身旁,好掣肘馮氏的意思。
這衛姨娘現下卻是住在馮氏所住大院間壁的一所小小院落裡。因著畢竟是生了一子一女的人,所以她的這院落雖然是小,可比著其他幾個姨娘的院落而言,已是算得很不錯了。
大院和這小院中間只有一堵不厚的牆,所以馮氏這邊若是有些什麽大動靜,衛姨娘這邊一準兒就能聽到。
而現下衛姨娘就正傾著上半身,將右耳朵緊緊的貼在牆壁上,專心的聽著馮氏這邊的動靜。
待大院裡恢復安靜之後,衛姨娘便直起了身子,冷笑了一聲,隨即轉身回了屋。
她女兒徐妙嵐此時正坐在臨窗木炕上,手中拿著小繃,垂著頭在專心的繡花。
衛姨娘走近一瞧,見精細的白綾布上繡的是一枝杏花。灰褐色的枝乾已是繡好了,粉粉白白的杏花則不過是剛繡了兩朵。
“你繡了這杏花是要拿來做什麽?”衛姨娘便開口問著徐妙嵐,同時走至一旁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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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嵐正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繡這枝杏花上,衛姨娘腳步兒又是輕,倒跟貓兒一般,走路半點兒聲音都沒有,所以猛可的聽到了衛姨娘的聲音,只嚇的徐妙嵐全身一哆嗦,手中的繡花針就戳到了自己的手指,立時就有細小的血珠子冒了出來。
她便伸了手指到口中,吸吮了一會,止了血,而後方才小聲的答道:“我繡了這杏花,是想著做了一雙綾襪送給祖母。”
徐妙嵐生的秀氣。小巧的臉蛋,尖俏的下巴,一雙眼兒小鹿似的,從不敢正眼看人,瞧著就怯生生的。
衛姨娘很是看不上她這柔弱的性子,總覺得這不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
“依著我說,這綾襪你竟是不用送的。”衛姨娘端了水曲柳小炕桌上放著的茶盅,喝了一口裡面的茶水,淡淡的說著。
徐妙嵐不解,便問著:“姨娘這是何意?”
“何意?”衛姨娘冷笑了一聲,放下了手裡的茶盅,抬眼望著徐妙嵐。
她的雙眼生的是極好的,細細長長,笑起來很妹很有風情,只是眼神卻很是精明犀利。
“我怎麽生了你這樣什麽都不懂的女兒?”衛姨娘頗有些恨鐵不成鋼,“說起來你都是十四歲的人了,怎麽這麽十幾年下來,你竟是都沒摸清你祖母是個什麽樣的人?”
徐妙嵐越發的一頭霧水了。祖母是個什麽樣的人跟她送不送綾襪有什麽關系?
而衛姨娘瞧著她那一臉茫然的模樣,一時便越發的生氣了。
“你祖母是個極好面子極喜歡顯擺的人。我且問你,你送了這雙綾襪給你祖母,她便是再喜愛又能如何?難不成還能沒事的就脫了自己的鞋,露出這雙綾襪來給別人看,誇讚著自己孫女兒的針線?”
徐妙嵐還是沒聽明白衛姨娘的意思,只是低聲的說著:“我做了綾襪送給祖母,原不是想著讓她對人誇讚我的針線的,我是想著……”
一語為了,就被衛姨娘接過了話頭:“想著什麽?想著盡盡你這個做孫女兒的孝心?咱們徐家是窮的連一雙綾襪也置辦不起了,還是你祖母只有你一個孫女兒,巴巴兒的只疼著你一個?我的姐兒,你可長點心吧。你原就只是個庶出,現見著上頭又有個嫡出的姐姐壓著你,且你們兩個年歲上隔得也近,不過差著兩個月罷了,等到議親的時候,太太還會管著你?指定先管著她自己的姐兒了。說起來,你能靠得上的也就只有老太太了,你倒不想著想了法子的討好老太太,倒是在這做得個什麽綾襪。”
徐妙嵐聞言,就小聲的辯解著:“其實我做了這綾襪,也是想著要討好祖母的意思。”
她一說這話,衛姨娘就越發的生氣了。
“討好人也不是你想著討好便能討好得了的。我問你,你可知曉你祖母最是喜愛什麽花?”
徐妙嵐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她愛的是雍容華貴的牡丹。”衛姨娘雖然是生氣,可說到底徐妙嵐也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說不得也只能教著她,“這送人東西也是一門極大的學問。送綾襪做什麽?送綾襪顯不出你的好來。便是來了人,老太太也不能脫了鞋,露出綾襪來給人看,說這是我孫女兒的一番孝心。可你若是送了那明面上的東西,來了人,見著那繡工好,少不得的就要問一句,到時老太太說這是我二孫女兒孝敬我的,來人少不得的就會誇讚一句老太太有福氣,孫女兒孝順,又要誇著你針線好,到時老太太既得了面子,你又在其他官宦人家之間有了個好名聲,往後於你這親事方面可是有極大的好處的。”
一面又給她舉著例子:“前幾日我去老太太那邊伺候,遇著簡家的那位姑娘,正帶了丫鬟去給老太太送抹額。說是她前兩日給自己母親做了一條抹額,便想著也要給老太太做一條。還說什麽自己是個沒福氣的,生下來就沒見過自己的祖母,見著老太太第一面,不曉得為什麽,就是讓她覺得很是親切之類的話。我當時在旁見了那條抹額,金色的亮面雲鍛,上面繡著兩朵牡丹花,前面又鑲了紅色的瑪瑙,瞧著極是富麗堂皇,把老太太喜歡的跟什麽似的,立時就讓祝嬤嬤開箱子找了自己年輕時候戴的那支金鑲寶頂牡丹花簪給這簡家姑娘。我瞧著老太太當時的那神情,倒恨不能自己也有個簡家姑娘這樣的孫女似的。”
說到這裡,她又望著徐妙嵐,極是恨鐵不成鋼的說著:“你瞧瞧,說起來這簡家的姑娘還小著你一歲多呢,可人家討好人的時候就討好到了人家的心坎兒裡去。我就不信她那條抹額上繡著的兩朵牡丹就是湊巧的,擺明了就是她事先打聽過老太太的喜好,所以才做了這樣的一條抹額來討好老太太。可她話又說得巧妙,雖則一樣是討好人,可明面上再是瞧不出有半分兒諂妹的意思。你怎麽就不能跟她學學?但凡你能討得了你祖母的歡心,好多著呢。”
原本徐妙嵐聽著衛姨娘說到議親的事,一張臉通紅,頭也越發的垂了下去。可這會約莫是被衛姨娘說的有些急了,便抬起了頭,低聲的分辨著:“我又不想爭什麽,搶什麽,我為什麽要去討好人?我,我就安安分分的過我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我不要那樣去討好人。”
“不爭不搶?為什麽要去討好人?”衛姨娘冷笑一聲,隨即便道,“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麽要爭要搶,要去討好人。”
她揭開手邊茶盅的蓋子,指著裡面沉澱下去的碧青茶葉說著:“像這六安瓜片,也分為三等。最好的是谷雨之前采摘的,那叫做提片。次一等的是瓜片,再次一等的叫做梅片。像你祖母和你大哥喝的就是提片,其他房裡的太太和嫡出的哥兒姐兒喝的是瓜片,到了我這樣人的手裡就是梅片。可到了丫鬟小廝那裡,梅片都是喝不上的,只好喝苦丁茶。我且問你,你倒是想喝什麽茶?”
徐妙嵐垂著頭不做聲。
衛姨娘蓋上了盅蓋,隨後又道:“不爭不搶,不討好人怎麽行?你是庶出,親事上原就吃了虧。討得了老太太的歡心,給你說了一門好親事,等你出嫁的時候再多給你陪送點嫁妝,那往後你的日子才好過呢。不然,你就等著一輩子受氣罷。難不成你還想跟姨娘一樣,給人家做個妾?妾只是個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還日日的要看著太太的臉色過日子,比丫鬟強了多少?我的傻姐兒,往後你行事多少也長點心吧。”
一語未了,門口的簾子就被人掀了開來,有個人提步跨了進來。
“姨娘這是在說誰沒長心呢?”
衛姨娘抬眼望了過去,隨即便問著:“你怎麽來了?”
徐妙嵐則是忙起身站了起來,叫了一聲三哥。
原來來的這人是二房唯一的哥兒,徐仲澤,也是衛姨娘所出。
徐仲澤在椅中坐了下來,右腿架在了左腿上,笑道:“瞧姨娘這話說的,怎麽我倒是不能來姨娘這裡了?”
他生了個長臉,尖尖長長的下巴。也有些高低眉,大小眼。原也不是很差的相貌,只是眼神望著人的時候十分的不正經,所以瞧著他總覺得就有些流裡流氣的感覺。
衛姨娘就哼了一聲:“自是有人不喜你多來我這裡的。”
一面又說著他:“前幾日我問了跟著你的小廝,說你這些日子越發的不學好了,倒只會整日的同著你那一班不務實的朋友遊湖吃酒,套雀釣魚,三街六巷的瞎躥,成個什麽樣子?你看看三房裡的那位,只比著你大著半歲不到,倒是上進的很,整日裡老老實實的上學堂讀書。今年可是鄉試年,下半年你們兩個一塊兒進了考場,到時人家中了個舉人,你倒是名落孫山,看你羞是不羞。”
“他哪裡能跟我比?”徐仲澤伸手接過了小丫鬟端過來的茶,喝了一口,說著,“他是個沒爹的孩子,不發狠讀書怎麽成?我爹可是做著國子監的官兒呢,有爹在,我便是再不上進,還能餓著我不成?”
衛姨娘只覺得心口都有些氣得發痛了。
她望了望垂頭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的徐妙嵐,又望了望翹著二郎腿在那坐著的徐仲澤,心裡想著,她這到底是做了什麽孽?生的姐兒怯弱膽小,說話就跟蚊子哼哼似的,哥兒倒是膽大,可壓根就沒認清自己的位置,一天到晚的不上進,只會貪玩。
“混帳東西,”她由不得的就低聲的罵著,“你爹再是個國子監的官兒,可說到底你也不是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自己不上進可怎麽成?若是哪日太太肚子一爭氣,生了個嫡出的哥兒出來,到時你就只好討飯去罷了。”
徐仲澤卻是不以為意的說著:“太太都老成黃花菜了,還能生?姨娘,咱們二房可就只有我一個哥兒,將來這二房裡的所有東西不都是我的?到時太太也只好在我的手裡討日子過罷了。您就擎等著享福吧。”
衛姨娘沒有吱聲。
自然最好便是太太永遠都生不出兒子來,那只需熬到老爺死了,二房裡就由著他們做主了。便是太太現下再尊貴,可到了那會,也只能在庶子手裡討生活。
徐仲澤一見衛姨娘沒有做聲,便知道自己剛剛的那幾句話起了效。於是他便笑嘻嘻的說著其他的話題:“我方才聽著你們在說簡家那位姑娘?”
衛姨娘拿眼斜他:“你提這個做什麽?打量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麽呢?月前一起用膳的時候,我就見著你一雙眼兒只在人家姑娘身上逡巡個不住。我可告訴你,人簡家可是豪富,她娘手裡不定握著多少巨萬之財呢,會看得上你?趁早死了你的那份心才是。”
“再有錢又能怎麽樣?”徐仲澤的語氣中滿是輕蔑之意,“不過一個商賈之女罷了。我可是官宦人家的公子,瞧得上她那都是她的福氣。依著我說,她也就只配給我做妾罷了,妻都做不成。”
“倒別教我替你害臊了。”衛姨娘沉下了臉,冷聲的說著,”你才多大的年紀,倒說什麽妻啊妾啊的。依著我說,有琢磨這些的閑工夫,倒不如去學業上多用些功才是。等你考中了進士,做了官,再來說這些也不遲。”
不過心裡卻也是在想著,簡太太手上握了一筆不少的錢,若是能將簡家那姑娘許配給了澤哥兒,那定然是會有一筆豐厚的嫁妝。不過她轉念又想著,澤哥兒說的也對,簡家畢竟只是個商賈之家,在官場上沒什麽根基的,幫不了他什麽。若是澤哥兒今年能中了舉,明年考了進士,怕到時娶不到一個官家有後台的小姐?倒沒的娶一個商賈之女。也就只好給澤哥兒做妾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