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李念蘭看到聶青娘的那一刻心裡就開始犯怵了。
縱然聶青娘是個再和善不過的人,平日裡她也甚少和聶青娘有什麽交集,但怎麽說人家都是嫡母的啊。
若是嫡母真的存了心想要為難一個庶女的話,那有的是各種各樣的法子。
所以李念蘭當即就斂去了面上所有得意張狂的笑容,轉而屈膝對著聶青娘行了個禮,恭敬的喚了一聲:“夫人。”
聶青娘卻是毫不理會她做的這些表面功夫,只是扶著魏嬤嬤的手,快步的走了過來,在她面前站定,然後著急的就問著:“方才你說的,你姐姐去太后面前說讓妍兒代替文安縣主遠嫁給興平王世子的事都是真的?”
李念蘭覺得頭皮有些發麻,手腳也都開始有些發顫。
方才是她被簡妍給氣昏了頭,所以才不管不顧的就將那些話都說了出來。可是誰成想聶青娘竟然在這旁邊呢,而且還將這些話都聽了去。
聶青娘見著李念蘭面上忽青忽白的面色,卻並沒有開口否認,便曉得她說的都是真的了。
她當下心中大怒,縱然平日裡性子再好,可這會也是忍不住的了。
就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原來是聶青娘盛怒之下,高高的揚起了手,劈手就重重的甩了李念蘭一道耳刮子。
這一耳刮子仿似是用盡了聶青娘全身的力氣。只見李念蘭白嫩的面上立時便泛起了五個鮮紅的手指印,頭也歪向了一邊。發髻上原本簪著的一支金累絲嵌紅寶石的蝶戀花簪子也被打的落到了地上,叮當一聲脆響,鑲嵌的紅寶石掉落了下來,滾了幾滾,沒入了旁邊的青草從裡。
李念蘭直接被聶青娘的這一巴掌給打懵了。
她抬手捂著自己被打的那一邊臉頰,睜圓了一雙眼,抬頭不可置信的望著聶青娘。
而聶青娘已經是氣的面上一片通紅,這會又伸了手,指著李念蘭,顫著聲音就罵道:“我自問我這些年對你們母女不薄,更是對你姐姐不薄。當年她給寧王為侍妾的時候,我還給了她兩千兩銀子,兩套頭面作為添妝之用,可是不想你們這都是一群中山狼。往日裡你們在這後宅子裡怎麽樣的作威作福我都是懶得去理會的,可是現下你們竟然是將這主意打到了我女兒的頭上來了。我倒要問上一句,你們的良心呢?給狗吃了嗎,啊?妍兒不是你和你姐姐的妹妹?可你們竟然起了這樣歹毒的心思來算計她?”
說到這裡,她又氣的牽心動肺的猛咳個不住。
簡妍忙上前扶住了她,一面低聲的說著:“娘,同這樣的人生氣只會拉低了您的身份。算了,我還是先扶您回去歇著吧。”
一面又轉頭,望著李念蘭,冷冷的說著:“她們這些人的良心,便是扔給狗吃狗都是不吃的。嫌髒。”
然後她無視李念蘭望著她憤怒仇恨的目光,扶著聶青娘轉身便要回雅安居。
一路上聶青娘的身子都是在輕輕的發著顫。但她仍然是伸了手,緊緊的將簡妍的手握在掌心裡,一面不住的低聲安撫著她:“妍兒,你放心,娘是不會讓你嫁給那個什麽興平王世子的。”
這樣的一句話她一路念叨到了雅安居,複讀機似的一直重複著,似是在安慰簡妍,但也似是在安慰著自己。
簡妍只覺得心中發酸,眼圈發熱。
其實她心中也是清醒的知道,她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久居高位的皇帝和太后又怎麽會將她放在眼中呢?皇帝自然是不會因著她而得罪太后的,所以這事,只要太后開口向皇帝一說,基本上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而她又能做得些什麽呢?聶青娘又能做得些什麽呢?
再逃一次?上次是即便她在簡太太的手上逃了出去,那也不會妨礙連累到任何人。可是這一次,皇權在上,觸怒了皇帝,她逃了,這鄭國公府裡其他的人愛死不死,她是不想也是不會去理會的,可是聶青娘和李信怎麽辦?
她現下是做不出來讓他們兩個因著她而受到什麽傷害的事出來。
又或者她可以在從京城到西北的路上做點什麽文章?畢竟天高皇帝遠的,有個把劫匪什麽的也是太正常不過的。只是這樣的事,那就得事先與人通個口信的。可是她現下被困在這深宅大院裡,想出去也是難的。
另外也不曉得徐仲宣知不知道這事的,他會不會腦子一熱,做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出來?那到時可真是難辦了。
簡妍心中紛紛亂亂的一團,到了雅安居之後依然還沒能靜下心來。
聶青娘這時卻是竭力的定住了心神。
她雖然素來便是個嬌慣柔弱的性子,但正所謂是為母則強,相較於先前的手足無措和六神無主,她現下這會倒是顯得鎮定冷靜了許多。
她先是寬慰了簡妍一番,只說只要有她在,她就決計不會讓簡妍遠嫁到西北給什麽興平王世子為妃的,然後她又打發了琴心好生的護送了簡妍回去。
看著簡妍纖細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之後,她坐直了身子,喚了蘭心上前,吩咐著她去將國公爺請了過來。
而等到李翼過來的時候,就見聶青娘正端坐在羅漢牀上,面上是少有的正色,望著他的目光犀利冷靜。
李翼心中有些發虛,不大敢直接對上她的目光。於是他便微微的低了頭,在左手邊的第一張圈椅中坐了下來,有些顧左右而言其他的問著:“你讓丫鬟尋了我過來,說是有要緊的話要同我說,是什麽樣要緊的話呢?”
聶青娘這要緊的第一句話是:“昨日你為什麽拒絕了徐侍郎的提親?”
李翼的回答正是昨日李念宜對著他說的那番不能將簡妍嫁給徐仲宣的話。
聶青娘聞言冷笑:“你堂堂一個七尺男兒,肚子裡竟然是沒有個自己的成算,反倒要去聽信自己女兒的話,我都替你覺得臊的慌。”
而後她又一怔見血的說道:“你們無非就是打量著,寧王繼了位,李念宜少說也是個妃嬪娘娘,然後就能帶挈的這整個鄭國公府雞犬升天了?只是你倒如何不想想,寧王現下已然失勢,梁王正自獨大,若是梁王繼了位,寧王會有何下場?李念宜會有何下場?鄭國公府又會有何下場?而徐侍郎既然是梁王的人,又是個自身有本事的,年紀輕輕的就入了閣,若是能將妍兒嫁給了他,往後即便是寧王倒台,有徐侍郎在中間斡旋,鄭國公府想來也會毫發無傷。可你倒好,倒親手把這條路硬生生的給掐斷了。”
李翼只被聶青娘這番話給罵的沒有半分脾氣。
其實昨日攆走了徐仲宣之後,他靜下來心來想了想這事,也是覺得自己當時應當同意這門親事的。可是那會子被李念宜那般一說,他就是鬼使神差的沒有同意。
這會他想了想,然後便道:“我們還有蘭兒。將蘭兒嫁給了徐仲宣,那也是一樣的。”
聶青娘聞言,只氣的目搖頭暈。
當下她便冷笑一聲,說道:“不說徐侍郎過來求娶的原就是妍兒,只說她李念蘭不過是一個庶女,徐侍郎又豈會看得上她?國公爺,你這算盤打的未免就有些太失算了。”
李翼自然知道她說的是對的。
以往徐仲宣還並未確定是梁王一黨的時候,他是曾想過要將李念蘭許配給他的。所以明裡暗裡的也說過幾次,但都被徐仲宣給委婉的推脫掉了。而現下徐仲宣更是職高位重,京城裡哪家的貴女他配不上?只怕實在是看不上庶女出身的李念蘭的。
所以李翼並沒有說話,只是垂了頭,端著小丫鬟方才奉上來的茶水在慢慢的喝著。
這時就又聽得聶青娘在問著:“李念宜去見了同安長公主和太后,說是讓妍兒代替文安縣主遠嫁到西北給興平王世子為妃的這事,你可知曉?”
李翼的手就一抖,有幾滴茶水就濺了出來,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剛倒出來的滾燙的水,落在手背上那自然是燙的。李翼當時就覺得被茶水濺到的那處灼熱一片。
可是他又不敢叫痛,只是默然的坐在那裡,沒有說話。
聶青娘原不過是猜測的,但是看著李翼現下的這副反應,她就可以肯定了,李翼是知道這事的。
他竟然知道?他究竟是何時知道的?知道了也不來對她說?
聶青娘就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慢慢的冷了下去。
只不過事到如今,她也懶得去質問他為何不來將此事告知她的了。她只是問著:“這事你打算如何做?若是你現下喚了徐侍郎過來,只說答應了他的提親,那即便明日皇上回來,太后再哀求威逼,也斷然沒有將一個已經訂了親事的女子拿去頂替文安縣主嫁給興平王世子的道理。”
事到如今,這是聶青娘想到的唯一能解決這事的辦法了。
可是李翼卻是坐在那裡沒有動彈,甚至是沒有說話。
聶青娘也沒有說話,自然屋子裡站著的魏嬤嬤和一眾丫鬟更是都不敢說話的了,一時屋外微風卷過樹葉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片刻之後,李翼的聲音方才低低的響了起來。
“若是我現下喚了徐仲宣過來,說答應了他的提親,明日太后和皇上追究起來這事,宜兒怎麽辦?這事估計寧王也是曉得了的。太后、皇上、同安長公主、寧王,他們會如何看宜兒?若是宜兒因著這事失了寵,往後便是寧王繼承了皇位,那咱們鄭國公府也是沒有翻身的余地的。敬兒和信兒的前程還要不要了?”
“所以你就要用我妍兒的這一輩子去換你這鄭國公府的前程?”聶青娘的聲音發澀,也發冷,“他們是你的子女,我的妍兒難道就不是你的女兒嗎?”
“正因為她是我的女兒,她姓的是李,所以她就應當為我們這個家族做些犧牲,”李翼的聲音也大了兩分,“這是她的命。青娘,你明白的,我們不能因小失大。”
聶青娘緊緊的盯著他,忽然忍不住的發笑。
“命?你來告訴我,妍兒的命是什麽?她剛一出生便遭失落,在外面過了十四年身不由己的日子,受了那樣多的罪,那時候你和婉姨娘的那些子女在做什麽?日日錦衣玉食。現下蒼天可憐見的,她好不容易的回到了我身邊來,還沒有過得兩天舒心的好日子,你卻要她為了你子女的前程,為了鄭國公府的前程遠嫁西北。誰不曉得皇上名為賜婚,實際不過是扔了一枚棋子出去,來日兩軍對陣之時,又有誰來管這枚棋子的死活?怎麽,這就是我這可憐的女兒的命?李翼,你捫心自問,你可對得起妍兒?”
李翼的聲音也有些發澀:“我曉得我對不起妍兒。可是能怎麽辦?這件事宜兒一開始也沒有同我商議。我曉得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挽了。”
“可是現下明明有挽回的余地,你卻堅持不肯挽回?”聶青娘緊緊的追問,“你無非還是怕挽回之後會損害到李念宜,進而會損害到你所謂的那些國公府的前程?”
李翼默然沒有做聲。片刻之後他方才低聲的說著:“青娘,你不要怪我。我,我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世間哪裡來的那麽多沒有法子的事?不過是你覺得那些所謂的前程比她的妍兒重要罷了。
聶青娘不再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坐著,斜照入屋的日光慢慢的移動著腳步。
半晌,就聽得聶青娘很冷靜的在說著:“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說一說。”
李翼曉得在簡妍的這事上是他虧欠聶青娘許多,所以聽得她說這話,他忙道:“什麽事?你說。”
“這些年因著我身子不好的緣故,讓婉姨娘執掌了掌家的權利。只是現下這掌家的權利我是想收回來的了。趁著國公爺在此,咱們就遣了個人去對婉姨娘說一說此事,讓她將所有的帳冊與對牌,還有鑰匙全都交到我這裡來。”
“這,”李翼遲疑著。
婉姨娘這些年掌家也並沒有出過什麽大錯,而且她畢竟是李念宜的生母,便是不看著她的面,那也要看著李念宜的面,現下若是冷不丁的就要將她管家的權利收回來的話……
聶青娘見著李翼遲疑的樣,由不得的就出言譏諷:“怎麽,我倒不曉得,這京中倒是有哪一家高門官宦之家是由著姨娘管家,夫人閑置在一旁的道理。以往是我身子不好倒也還罷了,可是現下我身子好了,怎麽就不應當由著我管家了?又或者,我該請了我的幾位父兄過來同國公爺說道說道這事?”
聶青娘的父親雖然年邁已致仕,只是有一個空閑的侯爵,可是她的兩個兄弟身在仕途,手中倒還是有些實權的。
李翼聽得聶青娘這樣一說,就曉得聶青娘這是真的動怒了。
她是個心氣高傲的人,以往即便是再如何的和他鬧,也是從來沒有說過要將自己的父兄請來給自己撐場面的話。
於是當下李翼便道:“你看你這個人,就喜歡多想。我這不是擔心著你身子不好,管家的事原就繁雜,不想讓你整日的為這些瑣碎的事操心,想讓你養好自己的身子麽。既然你是如此說了,那也罷,現下我便遣了人去對婉姨娘那取了帳冊、對牌和鑰匙過來也就是了。”
聶青娘聞言只冷笑:“便是我的身子再不好了,可還有妍兒這個我嫡出的女兒可以管家。再不濟過得幾年,信哥兒娶了媳婦,也可以由著她的媳婦來管家。總之往後無論是我一雙兒女裡的誰管家,都輪不到她婉姨娘一個姨娘來管家,讓我的兒女在她的手上討日子過的道理。”
這一番話說的就有些重了。
李翼當下臉就有些沉了下來,便有些不悅的說道:“你這說的都是些什麽話?但凡只要有我這個父親在,怎麽會有信哥兒在別人手裡討日子過的時候?”
他之所以不說簡妍,心裡自然是想著簡妍很快就會遠嫁去西北的道理。
聶青娘聞言,只冷笑,不再說話。
過得好長時間,親自領著琴心和蘭心去婉姨娘那裡去的魏嬤嬤才回來了。
聶青娘便問著:“如何?帳冊、對牌和鑰匙可都拿回來了?”
“拿回來了。”魏嬤嬤點了點頭,隨後又望了李翼一眼,只道,“婉姨娘原是無論如何都不肯交出帳冊、對牌和鑰匙的。後來老奴說這是國公爺的意思,她只是不信。最後好說歹說的,她才將這些都交了出來。”
琴心和蘭心此時上前,給聶青娘看她們雙手捧著的帳冊、對牌和鑰匙。
聶青娘翻撿了一番,見不差什麽,便揚頭對著李翼說道:“國公爺,只怕婉姨娘現下已經去找你了,你還是趕快些過去對她解釋解釋這事吧。”
語氣中自然是有著奚落之意的。
李翼心中便有些不喜。
他也是個很要面子的人。前些日子只以為著聶青娘的性子收斂了些,他們兩個人可以如剛成親時的那般相處了。可是方才聶青娘說的這一番話,夾槍又帶棒的,可是把他的什麽面子和裡子都給說沒了。
於是他便不再說什麽,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起身就要離開。
只是他才剛走到門口,忽然又聽得聶青娘在說著:“國公爺,希望往後你無論何時都不要忘記方才你說過的那句話,只要有你這個父親在,我的一雙兒女就絕不會有在任何人手裡討日子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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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翼心中一時就越發的不喜了。
他重重的哼了一聲,也不再說話,抬腳就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