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花市燈如晝,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沈綽身著絳紫色的鶴氅,雙手攏在袖中,望著相隔幾步之遙的簡妍。
丁香紫色的縷金花紋對襟長襖,牙色的百褶裙。披在外面的粉紫撒花鬥篷邊沿是一圈毛茸茸的白色風毛。頭上梳的是已婚婦人的發髻,不過簪了一朵銅錢大小的珠花並著一只珠鈿罷了。
但縱然只是如此簡潔的打扮,她依然是豔麗不可方物。人群之中,他一眼看到的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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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兩年前和徐仲宣的那一次談話之後,他半為散心,半為家族生意,帶了夥計出海。前不久方才歸來,便聽到了簡妍這兩年中發生的事,他心中也曾是隱隱牽動的,想著要去看她。但其後不久他便又曉得了她和徐仲宣大婚的事。
而現下,徐仲宣應當是將她照料得很好的吧?畢竟這些年中徐仲宣為了她做了這樣多的事,甚至於等了她這麽多年。
瞧著她現下面上的盈盈笑意,那分明是過的很好的樣子。再是瞧瞧她身旁正在望著水面上荷花燈的那位……
沈綽忽然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
於是他微微的側了頭,對著簡妍勾唇笑了笑,而後轉過身,身影慢慢的融入了人流之中。
簡妍倒是沒有想到會在此地此時遇到沈綽。
其實這兩三年有時候想起來,沈綽說的那番話也總是會在她的心頭縈繞。
他願意陪她走遍千山萬水,願意給她施展才能的無限空間,而不會讓她拘泥於一般閨閣女子的生活。
這樣的話,其實實在是會讓人很動心,很感動。
只是可惜,那時候徐仲宣已經在她的心中,她是再容不下旁人的。
現下見著他這樣對著她輕輕的微笑,而後灑脫的轉身離開,她面上忽然也就有了笑意。
這樣自然就是最好的了。
手忽然被人握住,她轉頭,便看到了徐仲宣清雋的臉。
“你在看什麽?”他語聲微沉。
方才沈綽在那裡,他自然是看到了。
沈綽當年的話,言猶在耳。
簡妍想要的,是更加寬廣的天地和自由,而不是如同一般閨閣女子那般日日年年的待在內宅之中。
所以他慣是這樣霸道的,總是希望著她的目光整日的都只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但其實他心底裡也是極不自信的。
這些年他沒事的時候就會問一問她以前那個世界是個什麽樣兒的。於是他便曉得了有一日之間可以行一萬多裡的車子,人還可以坐在飛機在天上飛,到達這個世界上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有時候他就會舉目望著頭頂湛藍的天空和悠悠的白雲。
在天上飛,看著雲朵遠在自己下面,世間再高大的山,再寬廣的海洋,於那樣的高空俯瞰下來,想來也都算不得什麽。
這樣的事,他是想都沒有想過的,可是如簡妍而言,這一切卻是如此的普通。
徐仲宣越曉得這些事,就越覺得不自信。
簡妍有時候也會調笑著說你這樣的古人,怎麽能想象到我們那個時候科技發展到了個什麽樣的呢。
簡妍只是無心調笑之語,可落在徐仲宣的耳中,卻是覺得心事重重。
他給不了簡妍她那時候的生活,他只有盡力做現象這個時代最優秀的男人,這樣簡妍總不至於往後會厭倦他的吧?
所以他一方面想努力的讓自己變得強大,另外一方面,心中卻依然還是不自信。
他總是不願意簡妍的目光在旁人,特別是男子的身上多停留一刻。
簡妍卻不曉得他心裡的這許多彎彎繞繞,只是反握去了他的手,面上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說著:“我沒有看什麽啊。走,我們看煙火去了。”
上元佳節除卻賞玩滿城花燈,觀看煙火自然也是一大趣事。
這次換簡妍拉著徐仲宣的手,一直往前跑了。
到得街心裡,果見那裡已放了好多架的煙火,旁邊挨肩擦膀的擠了許多人,有士兵在一旁維持著秩序。
簡妍拉了徐仲宣,擠了半日也不過擠到人群中間而已,反而還被周邊人擠的自己都快要變成紙片人了。
最後她乾脆是拉了徐仲宣出來,挑了一個僻靜無人的所在站著。
反正煙火會騰空的嘛,站在哪裡都能看得到的。
而待得她和徐仲宣在一處幽靜的小巷口剛剛站好,就見街心裡忽律律一道寒光升了上去,而後至半空那裡,砰的一聲炸了開來,宛然就是一朵黃色的龍爪菊。
緊接著又是咻咻之聲不斷,半空中各樣顏色齊綻,氤氳如傍晚時分的絢麗晚霞,將這整個京城映照的如同火樹銀花不夜天一般。
人群自然是開始沸騰了,簡妍也是高興,仰著頭,看著一束束的煙火升空。
但是忽然她的雙頰被徐仲宣雙手捧住了。
她望了過去,就能清晰的看到徐仲宣的一雙墨色眼眸。
街心上的煙火還在劈裡啪啦的響個不住,十樣錦似的顏色不斷騰空,萬道燦爛的霞光映在徐仲宣的眼眸和面上,不斷的變換著顏色。
最後他將她緊緊的抱在懷中,低聲卻堅定的說道:“妍兒,永遠都不要離開我身邊。”
簡妍不曉得他為何忽然會有這樣的一句話說出來。但縱然他這句話面上聽著是堅定的語氣,但內裡的不安她還是能感覺得出來的。
於是她便溫順的靠在他的懷中,雙臂環住了他的腰,笑道:“你放心,我自然是永遠都不會離開你身邊的。”
徐仲宣更緊的抱住了她。
但徐仲宣猶且嫌不夠似的,恨不能就這樣將她貫穿了揉碎了,緊緊的塞入到他的骨血裡去,這樣她總歸就只會是她一個人的了。
末了簡妍趴在枕頭上,累的雙眼都睜不開的時候,忽然就聽得徐仲宣湊在她的耳旁低聲的說著:“妍兒,給我生個孩子吧。”
有了孩子,那兩個人自然是會再多一層羈絆的,這樣簡妍總歸是再也不會離開他的。
簡妍迷迷糊糊的並沒有回答什麽,但心裡卻是在想著,生孩子這種事,哪裡是說生就能生的啊。
自然是不會這麽容易的。至少等到這一年年尾的時候簡妍還沒有懷上。
而在這一年之中,徐仲宣手中握著的權勢越發的大了。
他竟然聯合司禮監掌印太監鄭華一起,將吳開濟從首輔的位置上給踢了下去,轉而自己坐上了首輔的位置。
說他現下權傾朝野也是不為過的,且是人人忌憚。偶爾簡妍同他一起出去赴他同僚的約之時,誰對著他不誠惶誠恐的?正眼都不敢瞧他一下的。便是他同僚的那些夫人見了她,也是畢恭畢敬,話都不敢亂說半句。
而簡妍有時候興致來了,帶著四月和聽楓簡裝去外面轉一轉,在茶樓酒肆各處也是能聽到多人對徐仲宣的評價。
一方面說他是立國以來最年輕的首輔,又說起他當初三元及第的事跡,誰不說他一句驚才絕豔?但另一方面,卻也說他雖然是生了一副清雅的好相貌,但現下卻是如此這般的心狠手辣,雙手都不曉得沾染了多少鮮血,真真是可以達到小兒止啼的地步了。
想往上爬,那自然是得踩著無數人的屍骨鮮血。但是這些屍骨鮮血,若是罪有應得的還好,但若是無辜的人呢?
正所謂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前兩年新帝上任之初,朝中自然是有一些臣子是新帝所不喜的。而這兩年之中,新帝便是授意了徐仲宣將以前的那些臣子盡數除去,悉數換上自己人。
因著新帝要用著徐仲宣,自然是會默認他手中的權勢一直無限的增大。而等到哪一日以前礙事的臣子全都祛除了,但徐仲宣手中的權勢卻又膨脹到了一定限度時,皇帝又會如何處置徐仲宣?
到時徐仲宣是否要留,留多久,那也只是皇帝的一個念頭罷了。
這樣的事,簡妍料想徐仲宣心中自然是有數的。
只不過他從來不對自己說這些事罷了。
不論他現下在朝中是如何的一手遮天,抑或是皇帝有沒有開始忌憚他,要找他的麻煩,他回來之後在他面上是半點兒都看不出來的。
他只是如以往一般,陪著她說一些閑話兒,或是兩個人一塊兒的看看書,作作畫,甚至是下下廚。
但是有一次,簡妍卻發現了他雙膝上的烏青之色。
他以往睡覺的時候是不喜歡穿裡衣的,他也不要她穿,說是喜歡兩個人這樣肌膚相親的感覺,可是忽然有一次他睡覺的時候就開始穿裡衣了。
簡妍心中只覺奇怪,便問著他原因。但他也不過是輕描淡寫的說著天冷了,不穿裡衣睡覺會冷之類的話。
但簡妍心中自然是起疑的,所以到底還是趁著他睡著了的時候,偷偷的卷起了他的褲腿。
雙膝上的烏青算不得觸目驚心,其實也算不得很嚴重,但是簡妍看在眼中,還是覺得心裡刀絞似的痛。
這烏青定然是跪了很長時間之後留下來的。
再是想想前些時候皇帝那樣倚重徐仲宣的樣,再是看看現下他對徐仲宣的樣和民間各處的傳聞,從來只說是徐仲宣為人陰狠,將那些與他不合的大臣悉數下了獄,或是發配流放,或是直接絞殺,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說皇帝的不是啊。
待得朝野對徐仲宣憤恨到了一個程度,皇帝完全的就可以將徐仲宣推了出來,到時他自己再裝模作樣的將以往被徐仲宣借故殺了的大臣恢復下名聲,朝野上下只會讚歎他是一個明君,而其他所有的黑鍋都會是徐仲宣背了。
到得那時候,徐仲宣焉能有命在?
簡妍只覺按在徐仲宣膝蓋上的手都在顫的厲害。
這時有手按上了她的手。
她抬眼望了過去,就見徐仲宣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正躺在那裡,靜靜的望著她。
簡妍便也回望了過去。而後她抬手將面上的眼淚水擦去了,再是平靜的說著:“徐仲宣,我們來好好的聊一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