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本能,她張開了手,睜著眼,一動不動。
男人手裡的磚頭,狠狠砸下。
磚頭的一角,重擊在後腦,她晃了兩下,身體往後栽,倒進血泊裡,耳邊像有聲音,嗡嗡地響,溫熱的液體從發間淌到了後頸,滲進衣服裡,白色襯衫被染得嫣紅。
痛!
是真他媽痛。
她緩了好久,麻痹的身體才有了知覺,下意識先扭頭,看旁邊的謝盪,他還是那個姿勢,被血糊了一身,躺在那裡紋絲不動。
地上的血,越流越多,不知道是謝盪的,還是她的。
她咬了咬牙,撐著身體爬起來,想大喊,話到嘴邊卻沒有力氣,聲音孱弱:「來人啊,有沒有人?救命……」
巷子裡,除了犬吠聲,只餘風聲。
路段偏僻,一個行人都沒有。
謝盪吃力地伸手,推她:「走。」
他一點力氣都沒有,哪裡推得動。
談墨寶撐著地,爬到他前面,坐在血裡:「我不走。」她摸到後腦杓,黏黏膩膩的,全是血,咬了咬牙,忍著痛,「我醉了,走不動。」
她睡了快兩個小時,酒早就醒了。
「也好。」他們身後的男人身材高大,擋住了遠處忽明忽暗的光線,手裡掂著那塊磚,「你們兩個一起死也有個伴。」
他擼起袖子,整個手臂上都是紋身,似乎在思考先從誰下手,目光在謝盪和談墨寶身上來回,最後,落在謝盪身上。
他被撞了頭,再補一下,必定一命歸西。
談墨寶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站了起來,擋在謝盪前面:「別動他。」她瞪著男人,「不準你打他。」
男人嗤笑,推了一把。
她摔回地上,頭碰到地,後腦結痂的傷口又開始流血,痛得她頭皮發麻,回頭,看見男人已經蹲下了,打量著謝盪的頭,抬起了手裡的磚。
她來不及想,只能整個人撲上去,磚頭最硬的邊角,重重砸在後背,打在骨頭上,一下一下。
一。
二。
三。
她咬著牙數著,十下,她應該能挨十下吧,反正痛一下也是痛,痛十下也是痛。
「起、起——」
謝盪想讓她起開,還想罵她,可發不出聲音,想抬起手,卻動彈不了,手指都動不了,就那樣躺著,她壓在他身上,血從她頭髮裡往下滾,一滴一滴,砸在他臉上。
媽的,這個蠢貨!
她還不怕死地抱住他的頭,哆哆嗦嗦地說:「盪哥,你再撐著點。」
她也撐著點,不能暈了,咬著牙,繼續數。
四。
五。
還沒到十下,可男人惱了,起身,不耐煩地踹開了她,她整個身子翻出去,連帶著謝盪也滾了一圈。
地上全是血,她臉上,還有謝盪臉上,血淋淋的,眼睫毛上的血結痂了,黏黏糊糊,她不怎麼睜得開眼,只能眯了一條縫,看見男人踹了謝盪一腳,因為手裡的磚頭裂開了角,男人扔了,在地上又撿了一塊。
媽的,他居然踹了謝盪。
謝大師那麼寶貝謝盪,當公主養著,從來沒捨得打他一下,他居然踹他。
談墨寶氣得頭疼,背也疼,哪裡都疼,心臟都疼了,她死死咬著牙,又爬起來,趔趔趄趄地往前走,撲過去,抱住了男人拿磚頭的那只手。
她仰頭,滿臉的血:「死男人,我還沒死。」她眼睛睜不開,都是液體,不知道是血還是淚,拿出要拚了命的氣勢,喊,「我不準你打他!」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推著男人一起往後倒。
她摔在地上,第一反應就是抱住那塊磚頭。
男人被她推得坐到了地上,徹底惱羞成怒了:「想死啊,」他站起來,皮鞋在地面蹭了蹭,「那我成全你。」
話落,皮鞋尖就踹在了她肚子上,一腳,接著一腳……
後腦杓的傷裂開,汩汩流血,她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懷裡抱著一塊磚頭,一聲不吭,男人的腳不予餘力地招呼在她身上。
謝盪眼眶裡全是血,通紅通紅的,他抬手,往前伸:「談、談——」
手只抬起了一點點,然後無力地摔回了地上,他張張嘴,發不出聲音,眼皮很重,意識在渙散,視線模糊,快要看不清。
她好像哭了,嘴巴在動:「對不起。」
都怪她,拉他來喝酒,他流了那麼多血,地上全是血啊。
她哭著喊:「盪哥。」
「盪哥……你撐著點。」
她要撐不住了……
遠處,有人在喊。
「謝盪。」
「謝盪。」
「……」
是宋靜的聲音,是宋靜來了。
談墨寶沒撐住,閉上了眼,磚頭從懷裡滾了出來。
男人又踹了她一腳,停下了動作,聽了一會兒動靜,聲音越來越近,他眼裡的慌色一閃而過,片刻思忖後,拽住談墨寶的頭髮,把她塞進了後備箱,驅車離開。
巷子裡,謝盪躺在一灘血泊裡。
犬吠聲越來越凶……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坐起來,夢醒了。
謝暮舟被他嚇了一跳,拍拍胸脯:「蕩蕩,你醒了。」他看了看時間,「你都睡了十二個小時了。」
謝盪不做聲,大口大口地喘氣,低著頭,額頭上全是汗。
謝暮舟看他臉色發白,心急如焚:「你怎麼了?」
他還是不說話,抬頭,眼眶通紅。
謝暮舟被他嚇到了,心肝兒直跳:「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蕩蕩,說話呀。」
他張嘴,嗓音嘶啞:「3948。」
謝暮舟沒聽懂,懵了一下:「什麼?」
謝盪紅著一雙眼:「3948,車牌。」他抓著謝暮舟的手,用力攥著,「談墨寶,談墨寶在後備箱裡。」
時瑾派人找了兩天,一無所獲。
謝盪只想起了車禍現場的事,霍一寧來給他做了一個口供,確認了一下兇手的樣貌,的確是時瑾在醫院拍到的那個人,只不過,那人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一點蹤影。
第三天,還是沒有談墨寶的消息。
「六少。」
時瑾問:「找到了嗎?」
秦中在電話那邊搖頭:「車被扔在了廢車場,是輛黑車,沒有找到人,後備箱裡全是血,已經做過比對了,是談墨寶的血。」
他動用所有人脈,把江北都翻幾遍,還是找不到人,極有可能人根本不在江北,是死是活也無從得知。
時瑾沉了聲,下達了死命令:「繼續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掛了電話,時瑾去了書房:「錦禹,幫我找個人。」
薑錦禹簡明扼要:「給我照片。」
一分鐘後,時瑾把談墨寶的照片傳到了薑錦禹的電腦上,他正要點開,桌面上彈出來一封郵件,陌生的ip,發件地址是國外。
他點開郵箱。
只有一句話:「我是褚戈。」
那個話多的、棕色眼睛的女孩子。
薑錦禹回了五個字:「我是薑錦禹。」
臨金三角,接壤T國和L國有一個小鎮,叫洗粟鎮,環熱帶雨林,土壤濕潤、陽光充足,適宜罌粟種植。
小鎮的面積不大,坐落在山裡,隱蔽又偏僻,後靠山,前環水,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是以,政府很難管轄,這裡種了漫山遍野的罌粟。
雨林的氣候濕潤,降雨量不多,鎮子裡的房屋普遍低矮,用茅草和竹木搭建,屋子裡,除了桌椅板凳,沒有多餘的擺設。
房間裡,女孩盤著腳,淺淺棕色的瞳孔亮晶晶的,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她編了滿頭的小辮子,發梢尾部墜著五顏六色的珠子,穿著手工刺繡的短褂和黑裙子,脖子上掛了個銀項圈,背著小包,上面綉了一朵顏色艷麗的花,用同色的珠串穿著,屋外透進來的陽光照著各色的珠子,流光溢彩的,好生漂亮。
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笑起來明妹,眼睛突然一亮:「他回我了!他回我了!」
身邊的男人二三十歲,皮膚黝黑,塊頭很大,臉上有一道疤,不說話時,十分怵人,歪著頭,用英文問:「什麼?」
他聽不懂中文,整個鎮子裡,都是用當地話,或者英文。
女孩子臉蛋圓圓的,一雙杏眼,正是褚戈。
她很是開心,把眼睛眯成了彎彎的一道弧:「他回我了。」
King面無表情:「哦。」
褚戈盯著電腦,湊得很近,快要鑽到裡面去,喜滋滋地笑:「他回得可快了。」
King還是一張被欠了五百萬的臉:「所以呢,Chuge小姐?」
語氣裡,有抱怨。
褚戈抱著手,瞧他黑黝黝的臉,杏眼眯了眯:「King,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
他低頭:「King不敢。」
她是主子,他是保鏢,他怕她還來不及。
小姑娘哼了一聲:「我看你是想去嘗嘗洗粟河的河水了。」
喜歡踹人的毛病都是她父親給慣的,想到她父親,King表情嚴肅了:「Chuge小姐,你的父親說了,你不可以用電腦,不可以和外界通訊。」
褚戈眨巴眨巴圓溜溜的眼睛,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你要去告狀嗎?」
「King不敢。」
他不想喝洗粟河的水。
「哼,我諒你也不敢。」她扭過頭去,又盯著電腦,眼裡像開出了一朵璀璨的花,裡面有五光十色的影,「你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去外面看看啊?」
她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出過鎮子。
King皺了皺眉,臉上的疤也跟著皺了皺:「你父親說,你不能出去,外面很多人想殺你父親,你一出去,就會有人來殺你的。」
「你父親說,你父親說……」小姑娘歪著腦袋,睫毛像兩把軟軟扇子,彎彎地顫動,「King,你是不是更年期了?」
「……」
他選擇不說話。
小姑娘在熟悉的人面前,特別碎碎念念,自顧自地喋喋不休:「你還沒娶媳婦就更年期了。」
她斷句很頻繁,一句接一句。
「你真可憐。」
隔了幾秒:「要不要我去給你物色一個?」
又隔了幾秒:「Yan說今天會送來一批新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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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她問他:「你是喜歡漂亮的,還是好生養的?」
也不等他回答。
她又自己接了話:「嗯,還是漂亮的。」
隔了片刻,像思考了一番,她眼睫毛上下一掃,看著King:「你這麼醜,為了下一代,也要娶個漂亮的姑娘。」
King:「……」
他說了什麼嗎?
今天,鎮子裡確實送來了一批奴隸,在罌粟種植旺季的時候,褚戈的父親便會從外面買奴隸回來,大部分是各國偷渡的人,或者從人販子手裡買賣。
這一批,一共有五十來個,男女老少都有,各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地看不清長相,大多是漂洋過海來的,餓了一路,慢慢吞吞的,拖著腳步走不動。
押送奴隸的是個健壯的男人,手裡拿著皮鞭,誰走不動了,他就抽誰,叉著腰吆喝:「沒吃飯啊!」這一帶氣候熱,男人穿著發黃的背心,扯著嗓門,不耐煩地催促,「都快點!」
裡頭有個瘦瘦弱弱的女人,頭上包著紗布,後腦杓的位置血跡斑斑的,還沾著泥,頭髮髒得粘在一塊,灰頭土臉的看不清模樣,只是一雙眼睛很大,瞳孔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