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
萬茂先後給達強二人錄了口供,從審訊室出來,回了大辦公室,對周常衛說:「劉任達和丁強的口徑一致,說錢是借給李權德的,而且他們還有借條。」
周常衛在想案子。
彭建國問:「他們三人關係怎麼樣?」
「平時往來不多,不過劉任達和丁強都說跟李權德舊交不錯,不然也不會借錢給他。」
萬茂話才剛說話,有人譏笑了一聲。
「兇手就是他們兩個。」李權德的妻子突然衝進來,情緒失控地大叫,「是他們殺了我兒子!」
上午的時候,萬茂給這位侯女士錄過口供,當時她還一問三不知,全程在抹眼淚。
周常衛走到侯女士跟前:「兇手是誰?怎麼殺的人?」
侯女士哭啞了聲音,眼裡熊熊烈火,恨不得去拚命:「兇手是劉任達和丁強,我有證據。」
侯女士名叫侯淑琴,與李權德沒什麼感情,但兒子是她的命。
她口中的證據是一段手機錄音,錄音裡有李權德,還有劉任達和丁強。
「不就是一百萬嘛,你倆又不是沒錢,至於這麼斤斤計較嗎?」
這潑皮耍賴的是李權德,他態度擺得很明白:破罐子破摔。
「你以為一百萬是小錢?這次是一百萬,下次又是多少?」這是劉任達的聲音,怒氣沖沖。
「那我兒子現在錢也輸掉了,我能怎麼辦?」李權德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兒,「要不這樣,今年你們就不用給我打錢了,從裡面扣。」
「你他媽要點臉!」
罵人的是丁強,還伴隨著瓷器砸地的聲音。
李權德並不見好就收,口吻很囂張:「我要是要臉,你倆還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當年要不是我——」
劉任達大喝一聲:「李權德!」他忍著怒火,警告李權德,「都說了多少次,不準再提那件事。」
李權德順桿就爬,好不要臉:「不提也行,你們也別提那一百萬了。」
錄音就到這裡。
周常衛提問侯淑琴:「錄音是誰給你的?」
「不知道,今天中午突然收到的。」
錄音裡有麻將機的聲音,就是說,當時三人是在麻將館,那能錄到這段對話的也應該麻將館的人。
「在案發之前,你的丈夫和劉任達、丁強有沒有起過衝突?」
侯淑琴的眼睛哭腫了,保養得當的臉因為突然喪子一天老了十歲,她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們上周來過兩次,說了什麼我不知道,三個人在樓上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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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常衛又問:「你的丈夫一直在向劉任達和丁強借錢,這事兒你知不知道?」
侯淑琴搖頭:「那死鬼沒跟我說錢是借的,他跟我說的是他在麻將館入股了,那些錢都是分紅。」
這一點,上午錄口供的時候她就說了。
「錄音裡,你丈夫提到的當年那件事,你知不知情?」
「我只知道他們三個以前是一個廠的。」侯淑琴抽噎不止,「肯定是我家那個死鬼知道什麼秘密,所以他們才要滅口。」
她崩潰:「滅口就滅口,為什麼殺我兒子!憑什麼殺我兒子!」
為什麼?
因為錢唄,周常衛心想。
下午三點,劉任達和丁強再一次被請來了。
兩人分開審,彭建國和副隊在隔壁審丁強,周常衛帶著萬茂審劉任達。
「不是關係不錯嗎,為什麼起衝突了?是不是李權德拿什麼威脅你了?」
劉任達這些年在賭場把膽量煉出來了,他說話不慌不忙,有條不紊:「警察同志,說話要講證據的,起點衝突怎麼了,李權德的兒子欠我一百萬,我還不能發點脾氣了?」
周常衛打開錄音,然後仔細觀察嫌疑人的面部表情。
劉任達咽了三次口水,摸了四次耳朵。
周常衛懂一點點微表情,嫌疑人是心虛了,錄音結束後,他看著嫌疑人:「還要狡辯嗎?」
劉任達又吞咽了一次,聲音比剛才更大:「我狡辯什麼了?」
周常衛目光犀利:「李權德手裡握著你和丁強的把柄,他這些年一直利用這個把柄向你倆索要錢財,這次更是過分,直接欠了一百萬不還,所以你和丁強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父子倆都殺了,我說得對不對?」
劉任達怒拍桌子:「我沒殺人!」他兩眼充血,手裡的一次性杯子被捏變形了,意識了到自己反應過大,他深呼了一口氣,把情緒調整,「警察同志,你這麼會編故事,怎麼不去唱大戲啊。」
他的手在抖,杯子裡的水灑了出來。
「沒殺人你手抖什麼?」
他把杯子放下了:「沒有證據就汙衊人,誰知道你們警察會不會屈打成招?」
這個老滑頭。
周常衛的直覺告訴他,這老滑頭一定有貓膩:「那你解釋解釋,當年那件事是哪件事?」
劉任達慢慢鎮定下來了,應付得遊刃有餘:「也不是多大事兒,虧他李權德還記了這麼多年。當年我們三人偷了廠裡的茶葉出來買,被發現之後,我們幾個尋思著,一個人受罰是罰,三個人受罰也是罰,就合計著讓李權德一個人頂了罪,不過他被辭退後沒幾天,我和丁強也被裁了,就這麼點事兒,李權德一直抓著不放,每次借錢就拿這個當借口。」
一大段話下來,停頓都沒有,他說得相當順暢,就像排練了無數遍。
丁強那邊先結束,彭建國在監聽室聽了劉任達的這段口供:「口徑一模一樣,連用詞都一樣。」他敢肯定,「十有八九是對好了的。」
周常衛還沒聽丁強的說辭,不置可否:「譚文彬的扣留時間還剩多久?」
彭建國看了一下時間:「還有十六分鐘就滿二十四小時了。」
沒有證據,只能扣留二十四小時。
周常衛一開始就覺得這位管帳要債的很可疑:「李保定輸掉的那一百萬經了他的手,他一個打工的,這麼大筆錢也敢借出去,實在可疑,你多留意一下他。」
「沒問題。」
周常衛去了外面的大辦公室,問同事小歸:「侯淑琴收到的那個錄音,追蹤到了嗎?」
小歸搖頭:「對方是個電腦高手,技術部那邊說,」他聳聳肩,「沒轍。」
周常衛心想,這小縣城裡臥虎藏龍啊。
傍晚,夕陽落西山,雲霞紅滿天。
「戎哥。」
戎黎嗯了聲,在院子裡抽煙。
電話那邊是譚文彬:「方大成不肯出來作證。」
前邊不是說到譚文彬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嗎,斷的那兩根是小時候被人販子砍掉的。
那一年,譚文彬八歲,戎黎十歲,拐他們的是同一夥人,後來是戎黎一把火燒了人販子的窩,他們才逃出來。
戎黎蹲在樹下,嘴裡吐出一縷薄煙,那煙籠著他的眉眼,使得他原本就淡漠的目光變得更加頹然,看上去有幾分厭世的疏離感。
「那你就想辦法讓他出來。」
程文彬試過了:「開多少錢都不管用,他怕被報復。」
戎黎抖了抖煙灰:「你就問問他,怕不怕死。」
程文彬還有顧慮:「若是——」
「沒有若是。」抽過煙的嗓子有點啞,低低的,「李權德死了,這次該輪到劉任達和丁強了。」
突然,門口什麼響了一聲。
戎黎瞧了過去:「誰在那?」
門被推開,是徐檀兮。
她手裡拎著帆布的袋子,橘紅的夕陽碎在她白色的毛衣上,好像周身都縈繞著一層光暈。
「蜂蜜你忘了拿。」她進來。
戎黎直勾勾地盯著她,目光帶了很明顯的親略性:「戎關關牙壞了,吃不得太多甜。」
她拂掉身上落的葉子,站在那裡,平靜而溫婉:「蜂蜜是給你的,在一個老婆婆的攤上買的,我嘗過,味道很正。」
戎黎在樹下,與她隔著數米的距離:「剛剛我說的你都聽到了?」
她頷首。
「那你怎麼還敢進來?」他淡淡的、玩味的口吻,「不怕我殺人滅口啊?」
她走近他,平靜中,自見靈魂洶湧:「你沒有殺人對嗎?」
戎黎沒有回答,目光牢牢鎖著她:「徐檀兮,別太信我。」
開了情竇的眼,總是自帶濾鏡。
他雖無意,但總歸是迷惑了她,等她以後清醒了,就會覺得可笑。
徐檀兮搖頭,不認同:「我不是信你,是信我自己。」
她只聽到了細枝末節,不知道來龍去脈,所以不予插手、不置一詞、不評判對錯。
她不再過問案子的事,把手裡的帆布袋遞過去:「我還拿了一點茶葉,都是花茶,你可以用蜂蜜水泡著喝。」
戎黎沒接。
她便放在地上,看著他,愁思在眉梢,在一顰一蹙裡:「先生,少抽點煙。」
怎麼就偏偏讓她聽到的了,等她頭腦不發熱的時候,她會不會猜疑?會不會自我否定?會不會介意?會不會覺得他……整個人黑透了爛透了?
戎黎煩躁不已:「少管我。」
「那我回去了。」
她轉過身,往院子外走。
戎黎腳下下意識地邁出去了一步,停頓片刻,他又退回去。邁的那一步是本能,退的那一步是理智。
徐檀兮走到院子門口,停下來,遲疑半晌,回了頭。
「還是要管的。」雖然他讓她少管他,她柔聲地勸著,「先生,別讓不值得的人髒了你的手。」
她不知道前因後果,但猜想那件案子大概有他推波助瀾。
沒有說太多,她只說了這一句,便提裙離開了。
戎黎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著地上那個帆布袋,走過去,蹲下,把煙摁到地上,撥了個電話。
「留點分寸,別鬧出人命了。」戎黎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最好是用錢解決。」
電話裡,譚文彬應:「好的,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