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營的目的地在江園,離南城市區有兩個半小時的車程。
大巴一停下,徐檀兮就醒了。
她靠在戎黎身上,眼睛睜開了幾秒,又合上了:「到了嗎?」
剛睡醒,她聲音很軟。
「到了。」戎黎撫平她被壓彎的頭髮,「還困不困?」
她把臉靠在他手臂上,閉著眼蹭了蹭。
戎黎碰了碰她手背,有些涼,他把蓋在她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些:「我去搭帳篷,你再睡會兒。」
「不睡了。」
她看了看窗外夕陽,坐好,把毯子收起來、疊整齊。
夕陽在西邊,在戎黎的臉上,在他懷裡的小傢夥身上。
「關關。」
「關關。」
戎黎推了推,戎關關才醒來,伸了個懶腰,睡得通紅通紅的小臉在戎黎懷裡拱來拱去,哼哼唧唧了一頓,就是不睜開眼睛。
「起來,別睡了。」
戎黎直接把戎關關拎下了車,然後戎關關的瞌睡蟲死掉了。
「哇!」
安然護士被大自然的作品驚到了:「這裡好美啊!」
是很美。
夕陽懸掛在地平線,鋪了一層橘色,越往上顏色越淺,到了頂端,雲霞與湛藍色的天融在了一起,幾朵白雲點綴,像水彩潑出來的一幅畫,有濃烈的紅,有淺淡的藍。
望江水很安靜,透綠透綠的,夕陽把一輪倒影嵌在裡面,遠處蔥翠的樹和高低跌宕的山,高高的山巒上,一條瀑布從九天而來,連著望江與霞光。
風一吹,波瀾乍起,綠色的水面盪起一圈圈漣漪,遠處的百步台階上面開著各種顏色的花,大片大片的虎刺梅迎風招搖。
「杳杳。」秦昭裡心思也讓花海給勾去了,「走,拍照去。」
徐檀兮看向戎黎。
他把圍巾給她戴上:「去玩吧,我搭帳篷。」
天上蒼鷺在飛,地上人兒在追,熱熱鬧鬧,嬉嬉笑笑。
這是消化內科的佟醫生一家。
帳篷已經搭好了,佟醫生的妻子是急診科的護士,姓聞。
「老公,佳佳的奶粉呢?」
佟醫生在帳篷外面抱著四歲的女兒在帳篷外面:「不是在背包裡嗎?」
聞護士一通找:「哪呢?」
「我來找。」
佟醫生把女兒放地上,包拿過去,裡面的東西整個倒出來:「誒,怎麼不在?」
聞護士是個暴脾氣,沖丈夫吼:「你個缺心眼兒,你沒拿!」
「我記得——」
佟醫生狡辯的話還沒說完,招來妻子一腳:「記得你個頭!死開,看都不想看你!」
佟醫生摸了摸鼻子,不敢吭聲。
隔壁兩頂藍色的帳篷分別是普外科的蔣主任和腫瘤科的沈主任家的。
他們二人是大學同學。
沈主任背著魚竿吆喝:「老蔣,釣魚去不?」
蔣主任從旅行包裡掏出他的小桶:「走走走!」
兩人的妻子也都認識。
「這倆真是……」蔣主任的妻子何氏搖頭失笑,「一休假就釣魚,來露營還去釣魚,也不嫌膩。」
沈主任的妻子魏氏接話:「可不是嘛,隔三差五地往家裡買魚竿,說都說不聽,煩死個人。」
兩位婦人坐在帳篷外面的墊子上,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家裡的丈夫。
「對了,」魏氏突然想起來,「我聽老沈說你給你萍萍找個補習班,怎麼樣?有效果嗎?」
何氏說:「多少有點吧,上周月考進步了幾名。」
兩家的孩子都念高二,在同一所高中。
「補習班老師的號碼你有沒?我問問看還收不收人,要是還收人,我就把我家川子也送去,省得他一到周末就打遊戲。」
「我微信給你。」
話題又從丈夫談到了孩子。
再往前,是麻醉科夏醫生家的帳篷。
「彤彤,別玩了,快過來寫作業。」
夏醫生的妻子林氏是一位全職太太,肚子裡懷著二胎,前頭生的是女兒,九歲了,念小學四年級。
「我再玩會兒。」女孩在帳篷外面應。
林氏從帳篷裡出來,催她快點:「待會兒該天黑了。」
蘇醫生把泡著枸杞的保溫杯掏出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讓她玩會兒唄。」
「爸爸萬歲!」
女孩在夕陽下奔跑,遠遠地沖父親比了個心。
林氏看著父女倆好氣又好笑:「你就慣吧你,下次家長會你自個兒去,她那成績,我才不去丟人。」
蘇醫生家前面還有幾頂帳篷,這次露營一共發了十七頂帳篷,也不全是帶家人,也有帶閨蜜的,還有帶男朋友的。
安然就把他的程序員男朋友帶來了。
年輕人啊,一到景點先乾兩件事,尿尿和拍照。
安然從洗手間回來,把男朋友拖到台階上面:「你給我拍遠景,要把後面的花都拍到。」
望江岸邊的草地往上,是長長的台階,台階兩旁和最頂上栽種了各種花花草草,為了觀賞性,大部分是四季常開的花。
「可以可以。」程序員男朋友把手機拿出來,像模像樣地給女朋友找角度。
安然沖手機鏡頭比了心,保持微笑十秒之後:「拍了嗎?」
「拍了,好幾張呢。」
她興沖沖地跑過去看:「給我看看。」看完,臉上的笑容消失,「靠,你拍的什麼鬼。」
程序員男朋友翻了兩張,覺得沒問題:「花都拍到了啊。」
安然翻了白眼:「我是讓你拍花嗎?我讓你拍我!你把我拍得醜死了!」
「不是挺好看的嘛。」
「哪裡好看了,腿拍得又短又粗。」
程序員男朋友完全沒有求生欲:「這哪能怪我,你腿就長這樣啊。」
「滾!」
「哦,那我去打遊戲了。」
「……」
江邊圍了護欄,護欄外面有人工沙灘。
兩顆小豆芽菜正在那裡玩沙子。
佟醫生家四歲的女兒佳佳梳著兩根羊角辮:「關關哥哥,這是什麼呀?」
就是一堆沙子,用水糊了形狀。
戎關關把滿手的沙子擦在衣服上:「這是霸王龍。」
霸王龍是一坨濕乎乎的沙子。
佳佳又指另一堆沙子:「這個呢?」
「這是三角龍。」
三角龍也是一坨濕乎乎的沙子。
「那這個呢?」
「這是翼龍。」
翼龍也是一坨濕乎乎的沙子。
「還有這個。」
「這是鯊齒龍。」
鯊齒龍也是一坨濕乎乎的沙子。
關關豎起大拇指:「關關哥哥,你好棒。」
戎關關咧嘴一笑:「嘿嘿。」
徐檀兮和秦昭裡拍照去了,還沒回來。
薑灼一個人搭好了兩頂帳篷,找了塊石頭,擦乾淨後坐下,等秦昭裡回來。
他等來了秦昭裡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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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幫我把包拿來。」
「你在哪?」
「你沿著台階往上走,再左拐,一直直行就能看見一個紅房子,我在房子裡。」
薑灼去她的帳篷裡拿了包出來:「你怎麼在那?」
不知道是誰惹她了,語氣聽起來不高興:「你別管,快幫我把包拿來。」
「我現在過去,你等一下。」
薑灼掛了電話,去給秦昭裡送包。
正好,徐檀兮回來了:「薑先生,你是去給找昭裡嗎?」
薑灼說是。
徐檀兮沒說別的,指了一下路,說在紅房子裡。
戎黎過來:「怎麼你一個人回來了?」
「昭裡被扣下了。」
她臉有些紅,出了汗,戎黎把她的圍巾解下來:「她幹嘛了?」
「她采了路邊的虎刺梅,被工作人員看到了,工作人員讓她罰錢,一朵一百塊,只收現金。」
「帕子給我。」
徐檀兮把手帕給他。
他給她擦了擦汗:「誰讓她采路邊的野花,怎麼不跟你學學——」
話還沒說完呢。
徐檀兮從口袋裡掏出一朵虎刺梅來,做錯了事,耷拉著頭,又羞又窘:「先生,我也采了。」
「……」
一定是跟著秦昭裡學壞了。
戎黎是雙標狗,當然不會責怪自己女朋友:「不錯,花挺好看的。」
徐檀兮是回來拿錢的:「你帶現金了嗎?」
戎黎問:「你采了幾朵?」
「一朵。」
是秦昭裡說,讓她銜著花拍照,她便采了一朵虎刺梅。
秦昭裡說不夠,讓她多采一點,她不好意思,秦昭裡就幫她采,江園的管理員就在這時候來了,她條件反射地把手裡那朵虎刺梅藏進了兜裡,秦昭裡卻被抓了個正著……
戎黎把徐檀兮手裡那朵虎刺梅別在了她領口的毛衣上:「你在這兒看著關關,我去給你交罰金。」
「好。」
這時,瞿護士急急忙忙跑來:「徐醫生,徐醫生!」
戎黎又折回來了。
徐檀兮詢問:「怎麼了?」
「我剛剛在望江對面,聽岸上的人說旅遊船翻了,附近的搜救隊已經到了,但救護車還沒來。」
別人的死活跟他們有什麼關係?這是戎黎當時的第一想法。
徐檀兮跟他是不一樣的人。
「護士長,」徐檀兮把蘇梅梅叫過來,「你通知下去,讓大家準備救援。」
「好的,徐醫生。」
蘇梅梅用擴音器通知了大家。
「你看著佳佳,我去。」
佟醫生帶上急救箱走了,女兒的奶粉忘了帶,急救箱倒沒忘,出門在外都會帶著。
「老婆給我看一下魚。」
蔣主任扔下了他心愛的魚竿。
「我過去了。」
夏醫生一把鬥地主還沒打完。
妻子在後頭喊:「彤彤爸,當心著點。」
「啊啊啊,煩死!」安然一邊抱怨,一邊把所有救急可能用到的東西都捎上,「好不容易出來玩一次,還要工作!」
程序員男朋友也不打遊戲了,看著女朋友邊戴口罩邊往事故現場跑,笨拙又可愛。
他們有的人是父母,有的人是子女,有柴米油鹽,有日常生活,也有家中瑣碎,他們是醫護人員,一群不普通又很普通的、可愛的人。
「我陪你去。」戎黎說。
「江邊雖然有圍欄,但小孩還是要看著。」徐檀兮把領口的花摘了,放在戎黎手裡,「你在這兒看著關關,我馬上回來。」
「注意安全,離水遠一點。」
「好。」
徐檀兮走了。
戎黎看了看掌心的虎刺梅,忽然明白了,他的共情障礙並沒有好,是他的意識在假裝自己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如果沒牽扯到徐檀兮,如果沒第一時間從徐檀兮那裡得到情緒反應,那麼對於別人的不幸,他還是不痛不癢。
沒關係。
如果是意識在偽裝,那他就一直裝好了,是人是鬼都不要緊,徐檀兮要就行。
熱鬧的江邊在徐檀兮他們走後變得安靜了,小孩也乖巧了。
大概過了二十來分鐘,他們回來了。
佟醫生的妻子拉著丈夫問:「都回來了吧?」
佟醫生膝蓋都濕了,是剛剛跪在地上給人心臟復甦弄濕的:「都回來了。」
「救援呢?」
佟醫生彎下腰揉了揉膝蓋:「搜救隊把人都打撈上來了,水是喝了不少,所幸命都還在。」
「命還在就好。」
一共去了二十幾個人,回來都濕淋淋的。
蘇梅梅趕緊讓人把篝火點起來,讓大家都烤烤火:「都餓了吧,小林,去把燒烤的東西搬下來。另外秦總請客,點了醉鮮樓的外賣,再有半個小時就能送到。」
安然擰了一把袖子上的水,笑得沒心沒肺:「秦總大氣!」
夕陽已經徹底落下去了,砰了一聲,篝火點著了,天空、山巒、望江都因為昏暗而變得模糊,圍著篝火的一群人被火光照亮了。
「戎關關,過來。」
戎關關在看篝火呢:「怎麼了,哥哥?」
戎黎把他拎到帳篷外面的墊子上:「你坐這,不要亂跑。」
「哦。」
他老實巴交地坐著,看著哥哥把徐姐姐帶進了帳篷。
「冷不冷?」
「手僵了。」
徐檀兮的袖子都濕了。
戎黎幫她把袖子捲起來,墊了紙進去,捂著她的手,親了親,又親了親,然後抓著放進自己衣服裡:「辛苦了,徐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