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那裡,姿態低到塵埃裡:「我求您,不要告訴杳杳。」
溫時遇不說話。
「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辯解蒼白又無力。
這種軟弱無能的話,這種滿懷愧疚的話,這種投降認命的話,遇到徐檀兮之前,他絕對說不出口。
但現在,他把這句話當作了救命的稻草:「我不是故意的。。。」
他囑咐過貨車司機,只撞他一個人。
溫時遇看了一眼他的腿:「起來,別跪我。」
錫北國際戎六爺的腿不好,所以從來不下跪。
「杳杳的病還沒有好,如果告訴她,她可能會崩潰。」他還跪著,把自己一身硬骨打斷,「你要我怎麼做?只要別告訴她,除了讓我死,怎麼樣都行。」
他說中要害了。
溫時遇再說不出一句狠話來。
「戎黎。」
徐檀兮打著燈出來了。
溫時遇說:「起來。」
戎黎回頭看了一眼,立刻站了起來,怕被徐檀兮察覺,他撣了撣膝蓋上的塵土。
徐檀兮過來了,看見了他嘴角的血,就知道兩人起了衝突。
她站到中間,為戎黎辯解:「是我要領證,我提議的,舅舅你不要怪他,不要打他。」
她以為溫時遇是在介意她和戎黎先斬後奏。
溫時遇絕口不提車禍的事:「你跟我回南城。」
「戎黎呢?」
溫時遇說:「他不回去。」
他脾氣很好,一向慣著她,很少用這種命令的語氣和她說話。
她也很少忤逆他。
「我也不回去。」
如果告訴她,她可能會崩潰。
其實這句話,在溫時遇這裡,是戎黎的免死金牌。
如果她知道了,她肯定會怪罪自己,有多愛戎黎,就會有多自責。
溫時遇也束手無策了,他小心翼翼地,不敢透露太多,試探性地問她:「杳杳,你先跟他分開行不行?」
她語氣著急:「為什麼?因為我去領證沒同你說,你生我氣了嗎?」
溫時遇沒辦法解釋。
徐檀兮其實也察覺到了不尋常:「舅舅你怎麼了?」
溫時遇不看她。
想幫她,想為她擋,但什麼都不敢做,也不敢什麼都不做,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很糟糕。
「是不是我還做錯什麼了?」徐檀兮看出來了,他好像很難過。
他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眼裡有星辰煙火、有十五的月亮,把情緒都蓋住了:「沒有,我們杳杳什麼都沒有做錯,是我錯了。」
他要和戎黎一起,做個不坦誠的罪人。
「戎黎,你帶她進去。」
徐檀兮問他:「你呢?」
溫時遇拂掉肩上風吹來的茶花:「我回去了。」
徐檀兮總覺得他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她不太放心,勸道:「已經很晚了,你別走了。」
溫時遇搖了搖頭:「我來得匆忙,沒有給你備新婚禮物,等你回了南城,我再補給你。」他看了戎黎一眼,轉身:「走了。」
戎黎緊握的手鬆開了,手心全是冷汗。
「舅舅。」徐檀兮喊住溫時遇,「路上小心。」
他走在月光裡,沒有回頭,漸行漸遠。
徐檀兮站在原地目送,心裡忽而有些空落落:「舅舅是不是在生氣?我應該先告訴他的。」
戎黎看著她燈籠上繪的那朵君子蘭:「跟你沒關係,是我的問題。」
他聽池漾說過,流霜閣的溫先生摯愛君子蘭。
竹巒戎村的祠堂在村尾,祠堂裡燈火通明,門敞著,溫時遇看見了三座塑了金身的佛。
他會讀佛經,卻不信神佛。
他腳步停下來,看著祠堂裡的燭火,站在濃重的夜色裡,對著裡面的佛深深鞠躬。
請保佑那個姑娘,請保佑她。
柯寶力在巷子外面等,聽見腳步聲便下了車:「溫先生。」他看看四周,只有溫先生一個人,「您不帶徐小姐回去嗎?」
這趟是來帶走徐檀兮的。
溫時遇搖了搖頭:「我怕她哭。」
柯寶力一愣:「啊?」
溫時遇不再說話,靠在車門上,用火柴點了根煙。
柯寶力很驚訝,溫先生身上居然有香煙,不過火柴不奇怪,溫先生喜歡用火柴。
正月十五的月亮很圓,柯寶力心想,如果不是和他一起來了祥雲鎮,溫先生肯定會一個人過元宵,在清清冷冷的屋子裡,再放一曲很應景的青衣選段。
「寶力,再幫我查查,得再查點什麼出來,不能這樣,杳杳會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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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寶力應下了。
晚上的湯圓戎黎沒吃幾個,徐檀兮看得出來他心神不寧。
戎關關出去看舞龍了,院子裡只有他們兩個。
「你和舅舅說了什麼?」
他看著高處,卻沒心思賞月,對她撒了謊:「他問我是不是故意騙你領證,我說是。」他把她冰涼的手攥在手裡捂著,「我說了很過分的話,是我先惹了他,你別怪他。」
徐檀兮關心他嘴角的傷:「你怎麼也不躲?」她用手指輕輕點了點,「疼不疼啊?」
「不疼。」
她踮著腳吹了吹:「你也別生我舅舅的氣,他只是很疼我而已。」
君子溫生,當真是君子。
倘若溫時遇有一點私心,他一定能把徐檀兮帶走。
「杳杳,」戎黎抱著她,「我們回南城吧,」
「什麼時候?」
他說:「這兩天。」
徐檀兮覺得有些奇怪:「你不是想多待幾天嗎?」
紙是包不住火的,他要在大火焚身之前,給她多上幾道安全鎖。
「你很久沒去做心理諮詢,我不太放心。」
他好像又不安了。
徐檀兮說:「我不要緊,光光和棠光也都很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