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拿到「放妻書」之後,疊好揣進懷裡,猶豫半晌,一邊收拾炕上的衣裳一邊試探地問:「我能不能等平安回來,跟他說幾句話再走?」
夏瑞松聽到這個要求,忍不住一陣頭疼。
他如今都還沒想好,該怎麼跟平安說這件事兒。
這裡面這麼錯綜糾纏的關係,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哪裡能分得清對錯。
但是這件事帶給他的影響卻是巨大的,因為從今天起,他的生活裡,就沒有娘親的存在了。
劉氏見夏瑞松沉默不語,還以為他是擔心自己亂說話,連忙保證道:「我肯定不會亂說話的,平安也是我兒子啊,我難道不希望他好麽?」
夏瑞松搖搖頭,疲憊地闔上眼睛,許久之後才睜開道:「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好,究竟該如何跟平安說這件事。」
「平安如今還小,咱們先找個借口瞞過去,就說我要回去照顧父母,所以暫時不能回家陪他。
等他年紀大一些,也明白事理之後,你再慢慢地跟他說。」
「也只好這了。」兩個人商量完如何跟孩子說,就又陷入了沉默。
最後夏瑞松受不了這樣尷尬的氣氛,起身道:「你慢慢收拾,我去店裡看一眼。」
劉氏在屋裡慢騰騰地收拾東西,看到什麼都想掉眼淚。
夏瑞松在櫃檯後頭坐著,心裡也跟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喘不上氣來。
自打當年娶了劉氏過門,雖然對方大字不識一個,但是他也從未產生過和離或是休妻的想法。
但是這短短兩天的時間,一切就都翻天覆地了。
事情的進展讓他根本無力招架,像是被人硬架上一輛急速行駛的馬車,無法脫離,只能跟著一路向前。
夏月初再三讓他不要著急,要靜下心來想清楚。
可是如今,他想什麼真的重要麼?
劉天朗這件事,就像是一片長滿了倒刺的荊棘,直接將他和劉氏分隔兩端,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繼續拖著只會兩敗俱傷。
兩個人待在不同的房間,卻同時都在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事情發展得太過迅速,讓人著實措手不及,還不等兩個人理清自己的思緒,就已經推著他們不得不做出了這個決定。
但是夏瑞松心裡明白,即便沒有劉天朗的事情,他跟劉氏之間,也回不到以前的信任狀態了。
即便為了平安勉強地維持下去,矛盾和猜忌只會越來越多,如今這個決定,也只能說是長痛不如短痛。
雖然心裡是這樣想的,但是當看到被夏瑞軒接回來的平安滿臉是淚的樣子,夏瑞松的心還是狠狠地揪了起來。
「平安,這是怎麼了?」夏瑞松趕緊起身,從櫃檯後面出來,一把抱起兒子問道。
平安摟住夏瑞松的脖子,抽噎地問:「爹,她們都說,你要把娘休了……」
「誰說的?」夏瑞松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問。
夏瑞軒忿忿地說:「還能有誰,私塾裡那群小屁孩兒唄!讀書識字不如咱們平安好,傳閑話的本事倒是厲害得很!若不是看他們都年紀太小,我剛才非揍那幾個混小子不可!」
平安卻還不忘自己剛才的問題,拚命搖晃著夏瑞松的脖子道:「爹,你說話啊!你是不是不要娘了?」
看著兒子哭紅的眼睛,夏瑞松真是心如刀割。
但是這件事如今已成定局,不是平安哭一場就能夠改變的。
夏瑞松抱著平安回到房裡,將他交給劉氏道:「讓你娘跟你說吧。」
劉氏的東西早就收拾好了,一直坐在炕沿兒上發獃,不斷地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
但是當看到兒子的時候,她建立起來的所有防線全部崩塌。
她抱著平安,扯出帕子給他擦拭著眼淚,道:「平安乖,不哭,娘有事兒跟你說。」
平安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拚命搖頭地哭道:「我不聽,我不聽!」
劉氏的心都要被兒子哭碎了,可她又能有什麼辦法,娘家人不爭氣也就罷了,偏生自己也不爭氣,最後落得如今的下場。
「兒啊,你就是娘的心頭肉啊,娘捨不得你啊——」劉氏終於抱著平安放聲大哭。
夏瑞松在旁邊,看著抱頭痛哭的娘倆兒,心裡也不是滋味。
但是事已至此,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
吳氏在正房聽見平安的哭聲,心疼地跑過來,想從劉氏懷裡把孫兒接過來。
但是平安死死扣住劉氏的脖子,如何都不肯放手。
吳氏見狀也忍不住跟著抹眼淚。
最後還是劉氏最先止住了哭,扯出帕子給平安擦眼淚道:「乖兒,不哭了,你小舅舅出事了,娘要回去照顧你姥姥姥爺,就像是你爹跟你在縣城陪著阿爺、阿奶一樣。
不然姥姥姥爺都沒有兒女在身邊兒,只剩他們老兩口,多可憐啊?對不對?」
「娘,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平安哭著問。
「你怎麼行呢,你還要在城裡上學呢!」劉氏強忍著心酸道,「娘有時間就進城來看你好不好?」
最後,劉氏抱住平安使勁兒親了一口,狠狠心,將他塞進吳氏的懷裡,自己拎起包袱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夏瑞鬆起身,在炕琴抽屜裡抓了一把,便跟在後面把人送出去。
平安在吳氏懷裡掙扎哭喊:「娘,娘你別走——娘,你不要平安了麽?娘,我以後聽話,你別走——娘——」
一句句帶著哭腔的呼喊像是一把把尖刀,把劉氏本就在滴血的一顆心戳得稀爛。
她不敢回頭,生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生不出踏出這個家門的勇氣了。
這道門,這兩年來她進出過無數次,只有這一次,腳步最是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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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次一踏出去,她就再也不是夏家人了,這裡就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夏瑞松幫她攔了一輛車,又給了她一個荷包道:「我剛才從炕琴裡拿出來的散碎銀子,你帶上吧。
你家如今這個樣子,你總該給自己留點兒傍身。」
劉氏強忍著眼淚上了馬車,聽見外面夏瑞松交代車夫的聲音,甚至還幫她付了車費。
馬車緩緩開始啟動,劉氏靠在車廂壁上,用拳頭堵著自己的嘴,無聲地哭了個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