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侯府,內書房,殷建東跟殷熠祖孫二人對坐飲茶。
殷熠呷了口茶,面上露出個笑容道:「還是祖父這裡的茶好喝。」
殷建東卻微微嘆了口氣道:「這是顧渚紫筍,你爹生前最愛喝這個,以前我總覺得這茶清香有餘,味道卻太過清淡,如今上了年紀,反倒越來越能品出味道來了。我這裡還有一些,等會兒走的時候拿去喝吧!」
一聽祖父提到父母,殷熠面上的笑容很快收斂起來,眸中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微垂眼簾遮掩過去,沉聲道:「過完年就是爹娘十五周年的忌日了,孫兒想著,逢五也該好生祭祀一番。」
「是啊,一晃都十五年了。」殷建東長嘆一聲,「再過兩年小顥都要行冠禮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但是任憑時間流逝,刻在心底的喪子之痛卻無論如何都難以淡去。
兩個孫兒,長孫殷熠的脾氣性情和為人處世與兒子很像,但是長相肖母。
次孫殷顥跟兒子卻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也正因如此,殷建東大事小情都會與殷熠商量,卻控制不住地想要寵愛殷顥,甚至將當初對兒子太過嚴加管教的缺憾一股腦都投注在殷顥身上,縱容他的一切任性和頑劣,從不忍心加以管束。
想到殷顥,殷建東忍不住道:「小顥如今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就喜歡黏在薛承身後。」
殷熠眸中掠過一絲不悅,道:「薛承為了袒護一個農家女,三番四次給小顥臉色看,半點兒情誼都不顧,也著實不把咱們侯府放在眼裡。小顥卻還偏偏願意上趕著往上貼,今天又巴巴兒地親自帶人登門去送年禮了。」
殷建東喝了口茶道:「這樣也好,薛承那孩子我知道,如今在皇上面前正得寵,小顥跟他親近些也不是壞事。」
殷熠聞言卻岔開話題道:「先不說小顥了,祖父,孫兒可是聽說,這次吐蕃王進京,給朝廷進貢了不少戰馬,只不過沒有送入京師,但是都已經運送到西南西北的幾處軍營,近期薛承去京郊練兵的次數也有所增加,想必明年肯定要對蓉城用兵了,最近慶王那邊究竟是什麼打算?」
「蓉城那邊自然是有所準備的,慶王已經與西夏聯繫上了,在吐蕃王回去之前,雙方會在榆中地區見面商談合作事宜。
「即便有吐蕃送來的戰馬又如何,大齊的兵士根本不擅長騎射,即便突擊訓練,又怎麼比得過天天長在馬背上的黨項人?
「至於薛承,即便是將門出身又如何,年輕沒經驗,只靠著薛家後人的身份,你以為在軍營中就一定能吃得開了?就算有薛家軍捧著護著又如何,只要他出了半點紕漏,你以為那些兵會豁出命去還要聽他的?即便不死在戰場上,回來之後那些文官也能把他參死!」
「祖父說得是。」殷熠冷哼一聲道:「皇上和陳瑜白捧著他,他就真覺得自己了不得了,其實還不是為了薛家軍,讓他去前線做炮灰罷了,否則朝廷又不是沒人了,哪裡用得著這麼緊著他!」
殷建東卻道:「薛承雖然不足為慮,但是薛家軍卻還是不容小覷的。我知道你一直覺得小顥不親近你,主要是你們兩個的年紀差的有點多,他小時候你正在刻苦讀書,也沒時間陪他瘋玩,如今見到他又每每都要念他,太嚴肅了。其實他心裡是很崇拜你、想親近你的……」
殷顥聽到祖父又開始說這番陳詞濫調,心裡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他身為侯府的長子嫡孫,雖然家裡也會對他寄予眾望,但幼年時父母俱在,有父親疼愛和母親寵慣,其實是過了一個輕鬆又愉快的童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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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父母意外過世之後,祖父就將所有對兒子的期望都壓在了年幼的他身上,卻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殷顥。
他拚盡全力努力讀書上進,賣力做事,才偶爾能得到祖父一句不鹹不淡的誇讚。
但是弟弟卻只需要幾天不惹事,就會讓祖父老懷大慰。
殷熠垂下眼簾,掩蓋住自己的不悅。
其實他能理解殷顥對自己的疏遠,畢竟他雖然在學業上不爭氣,卻也不是個傻子,誰是真心誰是假意,興許也是有所察覺的吧?
不過兄友弟恭的戲,大家一起演了這麼多年,自然還是要繼續演下去的。
卻聽殷建東繼續道:「今日小顥不計前嫌去給薛承送年禮,以薛承的性格,之前的不愉快,應該也就差不多能揭過去了,只要兩個人重歸於好,以小顥的性子,年後必定又會變成薛承的小尾巴,跟著他到處跑。你把脾氣收一收,對他溫和些,說不定能從他嘴裡套出些消息來。」
殷顥聞言心裡一陣冷笑,是啊,這才是祖父真正的樣子,看多了他對殷顥的寵溺,差點兒都要忘了他的本性。
「孫兒明白,今日就不多叨擾祖父了。」殷熠說著,起身準備告辭。
出門之後,他一抬眼,正瞧見一片熟悉的衣角從迴廊的拐角處飛快劃過。
殷熠見狀忍不住眯起眼睛。
那是臘月裡剛從南邊送回來的新料子,祖父嫌花色太輕佻,就都給了殷熠,家裡的綉娘緊趕慢趕給他做出新衣過年穿。
他不是去給薛承送年禮了麽?怎麼回來得這樣早?
殷顥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還以為自己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只不過剛剛在書房外聽到的消息太過駭人,他一路跑回自己房裡,呆坐半晌都還沒緩過神來。
祖父和哥哥竟然一直跟慶王有勾連,藏得這樣深,連他都毫不知情。
殷顥發了半天的呆,突然撲到書桌前,研墨鋪紙,飛快地寫著什麼,待墨跡乾涸之後,將紙胡亂折了幾折,叫來貼身小廝吩咐道:「你悄悄出去一趟,把這個放到城東象市衚衕的老地方去。」
白緒寧在象市衚衕有個宅子,算是兩個人的秘密基地,兩個人各有各的院子,互不干擾,有些不敢放在家裡的東西,就全都藏在那邊。
小廝是做慣了這種事的,絲毫沒覺得什麼不對,應諾一聲,將信揣進懷裡就從後門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