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婉笑着點點頭應了一聲,便仍舊躺下。
不一會兒,倦意襲來,眼皮子越來越重,桑婉控制不住的一下子睡着了過去。
鴛鴦與丁嬤嬤進來,輕輕叫了幾聲“婉姑娘”搖了搖她,見她並無反應,便看向丁嬤嬤。丁嬤嬤點點頭,吩咐道:“擡軟轎來,小心着點,別把她弄醒了。一會兒上了馬車,你小心伺候着!”
“是,嬤嬤放心!”鴛鴦躬身答應。
毫無知覺中,桑婉叫人弄上了馬車,隨後鴛鴦也上去了,而趙夫人和丁嬤嬤則上了另一輛。丁嬤嬤吩咐了什麼,兩輛馬車便離開碼頭徐徐駛了離去,將搬運行李的一衆人遠遠拋開。
馬車行了大約有一個多時辰,漸漸的轉入一片風景清幽的山巒之中,山上紅葉似火,片片翻飛似蝶,在燦爛的秋陽下,其絢美直逼三月爭豔的百花。
掀開車簾朝外凝去,趙夫人卻只看到滿山的蕭瑟,輕輕的嘆了口氣,復又將車簾垂下。
不一會兒,馬車在一處莊子前停下。丁嬤嬤下了車,忙將趙夫人扶了下去。
趙夫人身子微微有些發抖,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下意識整了整自己的衣飾髮髻,向丁嬤嬤說道:“嬤嬤你快幫我看看可有哪裡不妥?”
趙夫人的眼睛亮晶晶的,既興奮又難掩緊張。
丁嬤嬤見了不由心酸,忙陪笑道:“夫人這樣很好,真的,並無不妥!”
多年前,趙夫人的丈夫武威侯因公殉職,留給她的只有這一根獨苗,在這根獨苗身上,她傾注了所有的心血,一心盼着他出人頭地。誰知,一個舞姬出身的踐婢生生的將他給毀了。趙夫人豈能容忍?趁着一次他不在府上命人將那舞姬活活打殺了。她原本以爲,兒子同她鬧一陣子這事兒也就過去了,誰知兒子卻是動了真心,從此將她當做仇人一樣的看待,她越想他做什麼,他就偏偏不做。
三年前,更是一個人搬到了這西山別院,整整三年從未回過京城侯府一步,也沒有見過她一面。她每每來了,都被拒之門外,連山莊的門也不曾踏入。
趙夫人聽見丁嬤嬤這麼說鬆了口氣的笑起來,“那就好,那就好!”
主僕二人上前敲門。
這處莊子平日裡因是來的人特別少,丁嬤嬤敲了好一陣子,才聽到有腳步聲前來。
門吱呀一聲沉悶打開,一名着褐色衣裳的老僕眨了眨眼睛,忙躬身行禮道:“夫人!”
趙夫人點點頭,見那老僕面露爲難之色微微一笑,並無進去的意思,只向他問道:“小侯爺可在?他還好嗎?”
老僕見她沒有進莊子的意思果然暗暗鬆了口氣,忙恭聲回道:“小侯爺在呢,夫人放心,小侯爺好着呢!奴才們用心伺候着,不敢怠慢!”
“他好就好!”趙夫人嘆息一聲,又道:“你去告訴他,我給他帶來了一份禮物,他見了一定會喜歡的!他不喜歡我進去我便不進去,你叫他出來看一看,如果不看,他這輩子肯定會後悔的!去吧!就這麼告訴他!”
老僕有些疑惑,不覺朝不遠處的兩輛馬車望了一眼,忙點頭道:“是,老奴這就去稟報小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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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僕本想將門關上,想了想又放棄了,就這麼大開着門洞回身離去。
趙夫人手中的帕子緊了緊,不安道:“嬤嬤,你說,他會出來嗎?如果他不來,那可怎麼辦呢?”
丁嬤嬤忙道:“夫人別擔心,小侯爺怎會不來呢?他若不來,咱們另想法子就是!”
趙夫人點點頭,神情仍是不安。
小侯爺趙琦此刻正在花園中池畔看那鮮紅金黃的錦鯉爭食,目光有些發怔,似在看魚,也似什麼也沒看,眼中找不到聚焦的東西。
這麼多年了,他面上的表情始終只有一個,平靜得近乎冷漠,哪怕是笑着、發怒着,給人的感覺依舊是平靜得近乎冷漠,似乎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再能夠引起他的關注了。
“小侯爺!”老僕奔跑過來,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躬身行禮。
趙琦的仍舊揹着手,盯着因爭食而畢博跳躍攪動得池水漣漪不斷的魚羣,一動不動,置若罔聞。
“小侯爺,老奴有要事稟報。”老僕只得提高了聲音。
趙琦這才慢悠悠的轉身,看向他,淡淡說道:“忠叔,忘了我的規矩嗎?下去吧!什麼事兒等我回去再說!”
要事?他這兒能有什麼要事!
“小侯爺……”
“退下!”趙琦的聲音依舊是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的,但忠叔知道他是惱怒了。
“是……”忠叔不敢堅持,恭恭敬敬的後退了幾步,垂手候着。
不知過了多久,趙琦一轉身準備離開,這才發現忠叔還站在這兒,他眉頭微微蹙了一下,一邊走一邊道:“什麼事說吧!”
“是,”忠叔忙快步跟上,說道:“小侯爺,夫人和丁嬤嬤來了——”
趙琦的腳步頓了頓,卻只有一下,仍舊不緊不慢的朝前走着,眼角也沒向忠叔瞟去,更不曾開口詢問。
忠叔心中暗歎,忙繼續道:“夫人沒有進莊子,和丁嬤嬤一直在門口候着呢。夫人說,您不喜她進來她便不進來,她給您帶來了一份禮物,說是您見了一定會喜歡,請您出去看一眼。夫人還說,您若是不去看一眼,必定會後悔終生!”
趙琦終於停下了腳步,看向忠叔,“她說我若不去看一眼,會後悔終生?”淺淺含笑的語氣中帶着說不出的譏誚嘲諷。
“是,夫人她是這麼說的!”忠叔點頭。
趙琦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她的花樣倒是越來越多了,以爲這樣就能騙我嗎?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
“小侯爺,您何妨出去看一眼呢?不過幾步路的事兒,難道小侯爺就不好奇嗎?”忠叔忙道。
趙琦想了想,緩緩點了點頭,“你說的是,我還真有幾分好奇,不知她又在鬧什麼花樣!”說着,便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忠叔暗暗嘆息,動了動脣想要勸解什麼終究什麼也沒說,忙快步跟上。
山莊門口,趙夫人和丁嬤嬤站在門樓檐下的陰影中靜靜的等候着,雖然已經等候了許久,主僕二人卻看不出一絲的焦躁不安。
能夠讓她等,而不是叫人出來一口回絕,趙夫人已經覺得很滿意了。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趙夫人一偏身回頭,就看到那欣長的身影、熟悉的俊顏映入眼簾,她鼻子一酸,眼眶中也不覺涌上了淚水,怔怔的看着來人,一隻手緊緊的抓着丁嬤嬤的胳膊,抓得丁嬤嬤生疼,卻不置一言。
“琦兒……你——”
趙夫人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趙琦不耐煩的打斷:“禮物呢?不是說我不看一眼就會後悔終生嗎?若是開玩笑,我也不同你計較,告辭了!”
趙琦說着轉身欲走。
“等等!”趙夫人忙眨了眨眼睛化去眼中的淚水,忙道:“就在後邊那輛馬車裡,你可自己過去一看。看了便知,我沒有同你開玩笑!”
趙琦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徑直走向那輛馬車。
他在馬車旁站定,盯着那翠蘭繁花的車簾,心裡竟然沒來由的生出一種莫名的悸動。不覺輕輕擡手,將那車簾往旁邊輕輕一撥,朝裡望了一眼。
只一眼,趙琦猶如捱了重重一擊,腳下一頓整個人徹底的僵住了!
只見那車中靠着後壁的榻上,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身上蓋着薄薄的繡花絨毯,烏油油的秀髮散落在杏黃的繡花枕上,雙眸緊閉,臉色蒼白,可是那眉眼、那如玉般挺直的鼻樑,那小巧的脣,那臉頰,那整個五官,分明就是——
“緋兒!”趙琦喃喃的念着,突然上了馬車掀開簾子進去,將鴛鴦唬了一跳。
“小侯爺!”跪坐在榻前的鴛鴦忙向趙琦見禮。
趙琦卻是瞧也不向她瞧一眼,上前去,坐在那榻上,怔怔的看着桑婉,那癡癡的目光中含着無限的眷戀和疼惜,還有失而復得的不敢置信和驚喜。
鴛鴦微微垂頭,輕輕起身無聲的退了出去。
趙琦顫抖着伸出手,欲撫摸桑婉的臉頰,卻在幾乎觸碰到她的一剎那猛然縮了回去。
他硬生生令自己別開臉不去看她,仰頭長長的舒了幾口氣,揉了揉太陽穴喃喃道:“難道我是在做夢,是我在做夢嗎?一定是,一定是夢!”他忽然又古怪的笑了起來,低低道:“是夢也好啊!如果夢裡能見到她,這夢一輩子不醒來,我也是願意的……”
“你不是在做夢!”趙琦一擡眼,才發現不知何時趙夫人也上了馬車。
趙夫人強按住心頭天大的喜悅淡淡說道:“我這次回孃家省親,恰好在河中救了她,她想必是遭遇了洪災,很吃了些苦頭!你看看她,身子還很虛弱,如果不盡早進京請太醫醫治的話,恐怕——”
趙琦心一緊,不耐煩打斷她,“那還等什麼?趕快回京!”
趙夫人一怔,繼而心頭一陣狂喜,忙點頭道:“好!好!這就回京!這就回京!”說畢忙命車伕趕車。
丁嬤嬤見趙夫人在那車上是捨不得再下來了的,便交代鴛鴦上了趙夫人先前乘坐的那輛車,自己也上了後那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