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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24-08-01 17:4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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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好時節,官船沿著運河平穩地向北行去,天藍水清,岸邊芳草萋萋。

“表姐你看,前面就是通州,等到了碼頭,咱們下船,再坐一個時辰馬車,就能到家了!”

清晨一早,阿嬌帶著表妹薛寧走出船篷透氣,薛寧四處看看,突然指著前方道。

阿嬌只看到碧藍的天空,清澈的河水,視線所及,仍是一片河水、曠野,並未見城池碼頭。

“寧寧怎麼知道前面就是通州?”阿嬌疑惑地問。

薛寧嘿嘿一笑,指著斜對岸岸邊的一棵歪脖子柳樹道:“我們過來時,離開通州不久就看到這棵樹了,現在咱們回來,看到它,豈不是說明通州不遠了?”

阿嬌驚訝道:“寧寧記性可真好。”

薛寧高興地笑:“終於回來了,我好想爹爹,表姐你不知道,我剛出生爹爹就去參軍了,好不容易才跟爹爹團聚,娘又帶著我們去江南給外公他們磕頭,分開這麼久,不知道爹爹有沒有忘了我長什麼樣。”

“放心吧,你爹爹忘了誰也不會忘了自己的寶貝女兒。”孟氏挑簾出來,笑著對女兒道,身邊跟著九歲的薛琰。

“姑母也來了。”阿嬌朝母子倆笑道。

孟氏點頭,走到姐妹倆中間,發現果然到了通州地段,孟氏也頓覺精神一振。

兒女們去一側玩了,孟氏偏頭看侄女,見一路行來,侄女臉上已經沒了剛離開趙家時的鬱鬱寡歡,孟氏欣慰道:“過去的都過去了,阿嬌以後不用再想,等咱們回了將軍府,姑母先請良醫替你調理身體,身子養好了,姑母再給你找個好郎君。”

阿嬌知道姑母是好意,在所有長輩眼中,女兒嫁的好才會過得好,老姑娘只會讓人嘲笑同情。

“再說吧,反正我已經十八了,也嫁過,再嫁不急。”阿嬌笑笑道,一副不抗拒但也不憂慮的模樣。

孟氏愛憐地拍了拍侄女的手。

快到晌午的時候,官船行進了通州碼頭,但來往船只太多,孟氏這艘船還要排隊等候靠岸。

“爹爹!”湊在窗戶前的薛寧突然大叫一聲,激動地朝外面揮手。

阿嬌一聽那位當過山匪頭子的姑父來了,突然緊張起來,姑母把姑父說得那麼聽她的話,是真的嗎?

坐在表妹身邊,阿嬌忐忑地從表妹與窗棱中間的縫隙往外望去,就見碼頭上站了好多來接人的百姓,擠在最前面的一行百姓當中,有一身形雄偉的四旬男子正朝這邊望來,然後也跟薛寧似的,一邊揮手,一邊喊寧寧。

這肯定就是她的大將軍姑父了。

不知道是晌午的陽光太燦爛,還是姑父見到表妹笑得太燦爛,阿嬌認出姑父的第一眼,竟沒有一點害怕的感覺,反而覺得姑父敦厚淳樸,一看就不像惡人,只是姑父笑容太大,距離又遠,阿嬌光看到姑父大張的嘴與牙了,具體模樣分辨不清,不醜就是了。

旁邊一艘船行過來,擋住了雙方的視線。

薛寧急著出去見爹爹,孟氏按住女兒,皺眉教訓道:“我說過多少次了,進了京城就要守京城的規矩,不可再像在鄉下時一樣胡鬧,看看你哥哥、表姐是怎麼做的。”

以前的日子充滿了不確定性,孟氏最先教導一雙兒女要堅強自立,規矩禮儀上並沒有太注重,現在丈夫立功封了官,家里以後來往的也都是官宦人家,孟氏便也該換一套教養子女的方法。

“就娘規矩多,爹爹都不管我。”薛寧嘟著嘴道。

孟氏板著臉道:“你爹爹也是我管出來的,否則哪會有今日的出息,你最好給我聽話。”

薛寧小臉上全是不高興,卻也乖乖坐下了。

官船終於靠岸,孟氏幫阿嬌、女兒戴好帷帽,自己也戴上,這才領著孩子們走了出去。

薛敖巴巴地站在岸上,盼媳婦盼女兒,結果只盼出來三道戴帷帽的身影,只有兒子露著臉。

“爹爹!”薛寧一頭撲了過來。

薛敖大手一撈就將女兒抱了起來,對著白色的帷帽連親三口。

“都多大了,你還親,不許再親!”孟氏低聲反對道。

薛敖豈止想親女兒,他還想親自己的觀音媳婦,只是周圍人太多,實在不好下手。

“就你規矩多,還真成大家閨秀了?”薛敖笑容痞氣地調.戲道。

孟氏瞪他:“孩子們在呢,你正經點。”

薛敖摸.摸兒子的頭,收起痞笑,目光從媳婦的帷帽上移開,落到了阿嬌身上。

孟氏牽著阿嬌走到身前,給阿嬌介紹道:“他就是你姑父,泥腿子一個,讀書不多不懂規矩……”

“哪有你這麼說自己的丈夫的?”薛敖打斷孟氏,徑自對阿嬌笑道:“阿嬌是吧,我是你姑父,你放心,你姑母對你有多好,姑父對你只會更好,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安心在咱們家住著,姑父把你當女兒養。”

他五官俊朗,笑的時候燦爛,不笑的時候彷彿也在笑,實在是很可親的一個人,阿嬌與官爺在一起住了一年半,面對官爺都不如面對這位新姑父自在。

“阿嬌見過姑父,以後要給姑父添麻煩了。”阿嬌屈膝行禮道。

薛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吸口氣道:“你們還真像親姑侄,瞧瞧這大家閨秀的做派,好了,家裡飯菜都做好了,咱們趕緊上車吧。”

他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著兒子,轉身在前面帶路。

阿嬌扶著姑母,笑著跟上。

薛敖的將軍府是皇上御賜的,三進的宅子,帶兩個跨院。孟氏帶阿嬌啟程之前,提前寫了封信給薛敖,薛敖早已讓人收拾好了一個跨院,專門給阿嬌住,還給阿嬌買了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

一家人回了府,先坐在一起吃飯,吃完飯孟氏再陪阿嬌去跨院認丫鬟。

“姑母太破費了,我用一個丫鬟就夠了。”看著跪在面前的四個丫鬟,阿嬌對姑母道。

孟氏牽著阿嬌進屋,低聲嘆道:“阿嬌你別跟姑母見外,說實話,要不是姑母以前連累了你爹你娘,以你爹的才情抱負,現在官職未必比你姑父差,你天生官家小姐的命,只是命苦耽擱了那麼多年,現在姑母只是讓你過上該過的日子而已。”

阿嬌急道:“您別這麼說,我爹我娘從未怪過您。”

孟氏感慨道:“為何不怪?因為咱們是一家人,所以姑母給你什麼,你安心收下就是,別想那麼多。”

阿嬌明白了。

哄好了侄女,晚上單獨與薛敖在一起時,孟氏又囑咐薛敖了一堆話,讓薛敖不能對侄女客客氣氣,以防侄女時刻覺得自己是外人,但也不能對侄女太大大咧咧,以防他的山匪做派嚇到了侄女。

薛敖站在她的梳妝椅後面,星眸始終看著鏡子裡媳婦美豔的臉,聽得心不在焉的:“又不是紙做的人,哪那麼容易嚇到,當年我把你搶回去,也沒見把你嚇得如何。”

孟氏瞪他。

薛敖舉起雙手:“行行行,你是大觀音,她是小觀音,我把你們當大小菩薩一起供著,行了吧?”

孟氏撇撇嘴,突然笑了出來。

薛敖早等不及了,抱起孟氏朝牀頭走去,參軍分別五年,媳婦下江南又走了快仨月,他容易嗎?

急歸急,孟氏的話薛敖都聽進去了,除了不抱阿嬌不摸阿嬌腦袋,他怎麼對女兒薛寧就怎麼對阿嬌,真的沒把阿嬌當外人。

阿嬌感受到了姑母一家的心意,她很滿足,滿足還能遇到這麼好的親人。

只是,這裡終究不是她的家,阿嬌仍然覺得束縛。

每當有官太太來姑母家裡做客,看到她都會打聽一二,姑母特意隱瞞了她在花月樓的經歷,只說她嫁過人,儘管如此,那些官太太看她的眼神仍然讓阿嬌覺得沉重,是一種負擔。但阿嬌也不想表現出來,讓姑母因為她斷了交際。

搬到京城兩個月後,阿嬌找姑母商量,她想搬出去住,再租個店面開個繡活兒鋪子。

在阿嬌的堅持下,孟氏同意了。

.

一入冬月,京城下了一場洋洋灑灑的大雪,阿嬌第一次看到鵝毛大的雪花,驚艷極了。

千里之外的江南,則是銀雨霏霏,屋里屋外同樣潮濕,怪煩人的。

謝郢坐在馬車上,想到自己就要感受不到這樣的雨,竟覺得悵然若失。

“大人,到了。”將馬車停在趙家門前,順哥兒一邊下車一邊對車內道。

謝郢收起思緒,下了馬車。

順哥兒上前叩門,郭興來開門,看到主僕倆,一邊通傳一邊開了門。

謝郢站在門外,郭興開口的時候,他看見堂屋裡坐著三人,趙宴平起身朝外走來了,另外兩道女子身影匆匆避去了東屋,沈櫻白皙的側臉一晃而過,如這他再也感受不到的特屬於江南一帶的綿綿細雨。

“趙兄一切可好?”收回視線,謝郢朝趙宴平笑道。

趙宴平很好,只是守孝的日子過於枯燥,他想活動活動筋骨,然而身在孝中,不能隨意出門。

寒暄過後,趙宴平將謝郢請進了堂屋。

謝郢是來向趙宴平辭別的,三年知縣任期已滿,父親要他回京任職。

京城有大好的前程等著謝郢,趙宴平表示恭喜。

謝郢笑道:“你也別急,家父早在大理寺給你物色了一個官職,暫且讓旁人頂上了,等你孝期一過,吏部的文書便會送過來,可惜趙兄非科舉出身,只能從最末等的小官做起,家父也不便直接給你謀更好的缺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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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這樣的造化趙宴平已經非常感激了,大恩不言謝,他以茶代酒,敬謝郢。

兩人正在敘離情,隔壁朱家突然傳來一陣爭吵。

“大哥要買藥,你自己花錢給他買去,憑什麼拿我的私房?”

“你的私房也是我給的,我怎麼就不能拿了?你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我辛辛苦苦拉扯你長大,花了多少心血,現在拿你一兩銀子你便跟我鬧,沒良心的,以後嫁了出去,你怕是再也不肯孝順我跟你爹了吧? ”

“別跟我提嫁人!要不是你造的孽,我也不會到現在都嫁不出去!”

“都給我閉嘴!”

伴隨著朱昶怒氣沖衝的吼聲,金氏與朱雙雙的爭吵終於結束了。

謝郢疑惑地看向趙宴平。好奇之心人人都有,京城的貴公子也不例外。

趙宴平解釋道:“董氏與朱時裕和離了,當時鬧得很不愉快,致使朱時裕舊病復發。”

病不至死,但很耗藥錢。

謝郢懂了,當年朱時裕犯病,金氏賣了外甥女阿嬌換錢,現在阿嬌去了京城,金氏無人可欺,只好搶女兒的私房。

想到阿嬌,謝郢看向趙宴平,低聲問道:“孟姑娘進京半年多了,趙兄可還會掛念?”

趙宴平皺眉道:“我與她已毫無關係,大人慎言。”

他剛說完,東屋門簾後突然傳來一聲少女的輕嗤。

聲音傳過來,趙宴平的眉頭皺得更深。

謝郢笑了,沈櫻姑娘還是一如既往地直爽。

他繼續調侃趙宴平:“我本想回京後替趙兄打聽打聽孟姑娘的近況,看她在姑母家過得好不好,若是受了什麼委屈,看在趙兄的面子上,我能幫的便幫她一把。既然趙兄已決意與她撇清關係,那我也不好再多管閒事。”

趙宴平抿唇。

翠娘焦急的聲音突然從南門一側傳了過來:“大人你別聽我們官爺胡說,我們小娘子在京城就姑太太一個親人,若姑太太都讓小娘子受委屈,她也太可憐了,您能幫的一定要幫,您若嫌麻煩,就派人把小娘子送回來!”

謝郢笑容更深。

趙宴平眉心直跳,這一個個的,怎麼都喜歡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