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宋殊開始閉關了,每日除了黃昏時分出來透透氣,看看唐景玉三人劈竹子的熟練程度,晚飯後再分別檢查三人讀書練字情況,整個白天幾乎就悶在燈房裡做燈籠。
跟朱壽楊昌相比,唐景玉過得還算挺舒服的。
雖然那日宋殊神情冷漠看似不肯通融,真正分派任務時,他還是給唐景玉放了水。三人上午都不用劈竹子,在屋裡好好讀書練字便可,午睡之後呢,楊昌朱壽要跟伙計們一起劈竹泡竹,伙計們歇息了他們才能休息,唐景玉就輕松多了,每日只需劈三根竹。
對這種安排,唐景玉感恩戴德,宋殊只道她身體有恙需勞逸結合,他不想借她更多藥錢……
管他什麼理由,能輕松就好。
只是真正練起來後,唐景玉還是覺得很辛苦,看伙計們劈竹輕輕巧巧,親自動手才知道竹子有多硬。劈竹不比劈柴,要講究技巧,不能劈歪了毀了竹子,總之連續劈了三天,唐景玉手心就起了一層薄繭。
楊昌朱壽都流血了,手指頭被竹刺扎的,唐景玉干得少干得慢,小心翼翼倒是沒有破過皮。
這日一鼓作氣劈完三根,唐景玉拍拍朱壽肩膀給他鼓勁兒,自己撒腿跑了,洗完手臉後脫掉外袍扔在桌子上,只穿中衣倒在牀上睡覺。
七月底秋老虎還沒走,唐景玉又累又熱,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唐五,唐五!”
外面有人拍門,唐景玉揉揉眼睛,聽出是朱壽的聲音,她慢吞吞爬了起來,一邊穿外衣一邊往外走:“來了來了,你們收工了?”她好像沒睡多久啊,時間過得真快,又得做飯了。
“不是,我手上扎刺了,你幫我挑出來。”門外朱壽著急地道,白皙臉龐因為勞累紅撲撲的,活脫脫一個落魄公子,讓人心酸。
“你怎麼不讓楊昌幫你啊,大老遠跑過來,我還沒睡醒呢。”唐景玉瞪了他一眼,一邊埋怨一邊拉著他手坐到台階上,低頭看他手,“在哪兒呢?”屋子裡面沒有外頭亮,既然朱壽特意過來找她幫忙,那刺肯定特小,還是在外面找吧。
“他手沒你巧。”往下坐時朱壽跟她解釋,然後用左手指了指右手食指一側,“就在這,看見了沒?”
唐景玉托著他手舉到眼前,眼睛都快貼上去了,終於找到一根小刺,特別短。她看看朱壽干淨整潔的短指甲,知道他自己肯定挑不出來的,她的好歹比他長一些。唐景玉沒有回話,直接捏指過去幫他。
被她腦袋遮擋了視線,朱壽只能看見她一邊側臉,她剛剛睡覺應該就是這邊臉龐貼著枕頭的,上面還有枕頭印兒呢,白裡透紅,肌膚細膩的像玉。朱壽盯著她,摸摸自己的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抬手去摸唐景玉的。
唐景玉嚇了一跳,腦袋往後退,疑惑地看他:“你摸我臉做什麼?”
“你臉好看。”朱壽老老實實地答,又摸了摸自己的,“比我的細。”鏡子模糊,他看不清自己的臉到底是不是跟唐景玉的一樣,只是看著唐景玉的,情不自禁就想摸一摸。
唐景玉臉熱了一下,長大後,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誇呢。
有點高興還有點小得意,唐景玉拍了朱壽手腕一下,故意冷著臉訓斥道:“好看也不能摸,哪有男人摸男人臉的,真想摸就早點娶媳婦,你媳婦臉蛋肯定比我好,私底下你怎麼摸都沒關系。老老實實呆著,再敢亂動我不幫你了。”
朱壽乖乖閉了嘴。
唐景玉費了好長一番功夫才把那根磨人耐性的小刺拔了出來,習慣地替朱壽吹吹手指頭,她拍拍衣裳後面站了起來,“好了,你去干活吧,小心點,別再扎到手。”
朱壽試探著摸摸手指,確定真不疼了,心滿意足地離去。
唐景玉目送他走出鶴竹堂,准備回去繼續睡覺,誰料一轉身就見宋殊站在燈房門口,目光相對,男人朝她招了招手。
唐景玉以為他有活兒要分派,沒有多想就過去了,“掌櫃有何吩咐?”
她停在台階下,仰頭看他。
目光在她明顯歪了的發髻上停頓片刻,宋殊冷聲問道:“方才你和朱壽在做什麼?”
他聲音一直都差不多,唐景玉沒聽出差別,隨口道:“朱壽手扎刺了,讓我……幫他挑出來。”說到一半困意來襲,禁不住捂嘴打了個哈欠,不修邊幅不注意儀態,根本不像個姑娘。
可她也知道愛惜雙手……
宋殊知道他不提醒她可能會繼續下去,沉默片刻後他低聲告誡:“男女有別,即便你男裝打扮無人明曉身份,言行舉止還是要注意避諱。你總要恢復女裝嫁人,將來不小心被你夫家知道你曾經這樣與旁人親近,於你有害無益,日後朱壽知道了,他見到你也會不自在。”
唐景玉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
像是有人指著她鼻子說她不知檢點。
腦子裡有片刻空白,臉上火辣辣的,等那股突然湧上臉龐的熱退下去,唐景玉迅速冷靜了下來。
她知道宋殊是好意,可她就是不愛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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礙於身份之差,唐景玉不敢給宋殊臉色,她低下頭,小聲為自己辯解:“我跟朱壽是朋友,他請我幫忙,我總不能不幫吧?”
宋殊盯著她緊抿著的唇角:“你可以讓他去找楊昌。除此之外,如果你需要幫忙,可以讓朱壽去小廚房幫你,但單獨待在一間房內吃飯或是一起讀書寫字這種事,最好別再有。”
“掌櫃不許嗎?”唐景玉看著男人衣擺問,“如果掌櫃不許,我以後絕不再做。”她現在的一切都是宋殊給的,只要他不許的事情,她都會聽他的。
宋殊皺了皺眉,“不是不許,只是提醒,女子名聲……”
唐景玉笑了,仰頭看他:“原來掌櫃是為了我好,那掌櫃恐怕不知道,我這一路上跟乞丐們一起討飯一起睡覺一起在河裡洗過澡,來到嘉定後,跟錢大哥睡過一間房,跟朱壽躺過一張牀,甚至還被掌櫃抱過一次,若要講究那些規矩,隨便挑一件都夠我懸梁自盡的。”
在宋殊復雜的注視下,唐景玉越說越順:“跟朱壽他們稱兄道弟,是因為我早不把自己當姑娘看了,也沒有想過會嫁人,真要嫁,那定是嫁一個明知道我的那些過往卻依然願意娶我的人。不過掌櫃別誤會,禮義廉恥我懂,太過分的事情我不會做,只是平時過日子,我還是喜歡怎麼自在怎麼來,反正我早沒了講究規矩的資格。現在突然講究,我自己都覺得假,掌櫃你說是不是?”
小姑娘滿嘴歪理,她自己覺得是自在,實則是破罐子破摔,宋殊直接問出最關鍵的:“按你所說,此時講究規矩是虛偽,莫非你打算一直這樣跟他們親密下去?”
唐景玉認真想了想,“說不准啊,要是哪天遇到自己喜歡的了,應該會改的,不能讓他誤會嘛,要是一直碰不到,那就我怎麼舒服怎麼來好了。嗯,說不定我攢夠錢後會搬到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那時候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乖乖做好姑娘。”
說完了,唐景玉等了會兒,見宋殊只看著她不說話,她也不想留在這裡跟他爭執:“既然掌櫃不是不許,那我在此謝過掌櫃一片好心,掌櫃還有別的吩咐嗎?沒有我回房練字去了。”
練字?
睜著眼睛說瞎話。
宋殊冷聲叫住她:“你有你的道理,只是你不在乎,我卻無法看我的徒弟跟你過分親密。講道理你不聽,那麼從現在開始,不許你再跟燈鋪裡的人獨處一室,也不許有身體接觸。朱壽等人不知你身份,我沒有理由告誡他們,特別是朱壽心性單純,只能由你主動避諱。”
“好啊,我記住了,掌櫃看好吧,不會再有下次了。”
唐景玉笑著應承下來,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小耳房走去。
宋殊看著她關門進屋,繼續在屋簷下站立片刻,才轉身回了燈房。
耳房裡面,唐景玉把自己的小錢袋翻了出來,裡面裝的是她六月份的工錢。上次從錢伯那裡支來的四十三兩銀子她還沒動過,偶爾跟龐師傅一起去菜場買菜用的都是從這點工錢裡面拿的,沒用多少……
唐景玉捨不得花,只是經過今日這番談話,她是再也沒有臉繼續貪大廚房的東西了。
宋殊再好,他都是掌櫃,他會看她不順眼,心情好的時候不在乎被她占便宜,誰知道哪天不高興了就會如今天一樣拿她的短處撒火?與其被他提醒,不如徹底斷了把柄。
日漸黃昏,唐景玉去小廚房做飯,做到一半聽到朱壽跟楊昌說話聲。她放下菜刀走到門口,笑著對已經跨上一步台階的朱壽道:“做兩個人的飯太累了,以後你還是跟掌櫃他們一起用吧。”她的錢並不多,不夠兩人吃。
朱壽愣了愣,跟著笑道:“我幫你燒火,你就不累了。”掌櫃用飯時不愛說話,三個人坐在那裡各吃各的,不如跟唐五吃飯說說笑笑的自在。
他眼神純淨,唐景玉不忍心再說下去,可她供不起他的一日三餐,也不想動用朱壽的銀子,“不用你幫,咱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好了,你們要開飯了,你快去換身衣裳過去吧。”
說完關上門,不再聽他哀求。
朱壽似懂非懂站在那裡,直到確定裡面的人是真的不想跟他一起吃了,他才悻悻地回房換衣裳,再去堂屋用飯。
宋殊聽見兩人的對話了,順便讓伙計重新把朱壽的碗筷端過來。
他們師徒三人默默用飯,外面微風吹歪了小廚房上方的裊裊炊煙,朱壽眼巴巴望著小廚房門口,只覺得龐師傅做的飯菜沒有唐五做的好吃。
宋殊視若不見,男女有別,本該如此。
飯後去竹林溜達一圈回來,宋殊照例檢查三人的課業。
唐景玉排在最末,朱壽楊昌走後,她把五張字帖交過去,垂眸斂目等著。
宋殊也沒有看她,看過字帖點評兩句,又聽唐景玉背了一段文章,就讓她走了。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打趣討好,他也沒有無奈好笑。
次日早上,唐景玉起得特別早,跟龐師傅一起去菜場買一天要用的菜,米面也各買了半袋子,拎進鶴竹堂時碰巧撞見宋殊早起開門。唐景玉假裝沒看見,一手拎著一袋子低頭進了小廚房。
白日裡她依然會跟錢進朱壽等人說笑,只是會特意站得遠一些,不給他們拍她肩膀的機會。至於朱壽,唐景玉怕他多想,每隔幾頓還是會分他一點,讓他拿去堂屋吃,吃完自己刷碗。朱壽有吃的就滿意了,並沒察覺什麼不對。
如此幾日過去,除了宋殊,唐景玉跟燈鋪其他人的關系同以前似乎並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