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濯沒有在那兩個刺客身上發現任何能證明他們身份的東西。
看魏嬈的態度,似乎也無意追查刺客的身份,亦或是,她心中清楚幕後凶手是誰。
別人家的恩怨,陸濯無意深究,找個懸崖丟下二人,陸濯原路返回,很快就來到了通向雲霧山主山的石階路上。
此路由官府出銀,專為遊人、香客而建,石階平平整整長達八尺,因為才下過一場雪,石階被融化的雪水衝刷得乾乾淨淨,行人拾階而上,縱目遠眺全是秀麗春景,偶爾有寺廟裡的鍾聲悠悠揚揚地傳過來,令人心曠神怡,暫且忘了俗世的煩惱。
馬停在山下,陸濯閑庭散步,並不著急與家人匯合。
山路偏中段的位置,王氏、周慧珍母女二人待在靠近山路的一片桃花林中,周慧珍站得更深一些,彷彿在專心地賞花,王氏坐在比較外側的一塊兒大石頭上,假意在休息,其實眼睛一直瞄著下面的山路,只要有儀表不俗的錦袍公子出現,王氏便會呼喚女兒,做好“邂逅”的準備。
壽安君身邊的柳嬤嬤也跟來了,坐在一棵桃樹下,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對兒母女。
跟著母女倆爬了幾天的雲霧山,柳嬤嬤身累心也累,她比王氏更盼望早點出現一個願意娶周慧珍為妻的金龜婿,早點將她從這份差事中解救出來。可柳嬤嬤更知道,符合王氏心目中的金龜婿的條件的男人,怎麽會娶周慧珍?
不提名聲,周家的門第也拿不出手。
她的主子壽安君,最初只是一個九品小京官的妻子,家中困頓,恰逢宮中遴選乳母,壽安君各方面都符合做乳母的條件,進宮走了一趟,成了還沒出生的元嘉帝的備選乳母之一。
元嘉帝出生後,一心爭寵的太后娘娘自不會親自哺育兒子,太后最心儀的乳母的奶水有問題,養自家孩子好好的,元嘉帝喝了竟然要起疹子,這才讓壽安君頂上了。要麽說人與人之間講究緣分呢,小小的元嘉帝喝壽安君的奶一點問題都沒有,還特別黏壽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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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安君就這麽在宮裡當起了乳母,當時太后娘娘還有一個年長些的親生皇子,元嘉帝在太后娘娘那裡都顯不出特殊,在一眾皇子裡面更加泯然眾人。當時的壽安君,只是宮中眾多乳母裡普普通通的一個,九品京官的周大人也沒有從壽安君這裡沾半點光。
元嘉帝長到十一歲的時候,太后娘娘犯了錯,差點都要被打入冷宮的那種錯,關鍵時刻,太后娘娘故意安排被她小心翼翼隱藏了多年的壽安君在先帝面前露了一次臉。
那時的壽安君,剛剛三十出頭,才生完小周氏休了半年的假回宮,美得風情萬種,藏都藏不住,是坐擁后宮無數的先帝從未見過的美人類型。
壽安君這一露臉,先帝不罰太后了,且越加頻繁地召見元嘉帝,與此同時,先帝故意將周大人調到了外地做官,可憐的周大人,背負著世人對妻子的抨擊、對他的恥笑,又因水土不服,年紀輕輕地客死他鄉。
壽安君成了一個養了三個子女的寡婦,也成了周家的頂梁柱。
先帝在世時,太后娘娘為了自己的利益,故意利用壽安君,導致壽安君聲名狼藉、家破人亡。先帝死了,元嘉帝登基,太后娘娘明明知道壽安君從未讓先帝得逞過,卻因為嫉恨壽安君得了元嘉帝的敬重,故意默許流言發酵,導致周家女越發被人唾棄。如果不是元嘉帝堅持每年給壽安君送禮,京城哪還有壽安君一家老小的容身之地?
那些名門世家,看在元嘉帝的面子上不敢欺人太甚,卻也絕不會娶周家的姑娘。
連表姑娘魏嬈的婚事都難,更何況周慧珍、周慧珠姐妹?
柳嬤嬤與壽安君都看得透的,偏偏王氏母女還要做夢。
“珍兒快來,咱們該下山了。”探頭探腦的王氏突然面露喜色,回頭朝裝模作樣的周慧珍招手道。
這是暗號,意思是說,有翩翩佳公子出現了!
周慧珍摸了摸剛剛戴在發間的桃花,壓抑著心中的雀躍,大家閨秀般走到了母親身邊。
柳嬤嬤捏捏自己酸乏的小腿肚子,扶著樹乾站了起來,默默地跟在娘倆身後。
“娘,這次的如何?身邊可有什麽人?”一手扶著母親的手臂,周慧珍低聲問道。
這些天,她“邂逅”的年輕公子約有二三十個了,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無不驚豔,有的甚至灼熱得讓她臉紅,然而到了見禮自報家門的時候,那些男人身邊的女性長輩或姐妹立即變得不屑起來,弄得她十分尷尬。
周慧珍的雄心壯志都快被磨光了,她再渴望嫁進權貴之家,臉皮還是要的,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輕視。
王氏喜滋滋地道:“怎麽說呢,就像神仙下凡,之前見過的公子哥兒們全部加起來都比不上他,最妙的是,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簡直就像特意來與你相見一樣。”
周慧珍一聽,心頭火熱火熱的。
柳嬤嬤故意在後面潑冷水:“連個小廝都沒帶?該不會是個徒有其表的窮小子,也打著邂逅名門閨秀靠臉一步登天的主意吧?”
主仆有別,平時柳嬤嬤很給王氏面子,絕不會這般冷嘲熱諷,只是經過幾天的爬山,柳嬤嬤對王氏的耐心已經耗盡了,再說了,她分析的這種情況完全有可能啊,世家子弟都是養尊處優的主,走哪都喜歡帶著小廝丫鬟伺候。
王氏回頭,惡狠狠地瞪了柳嬤嬤一眼,警告道:“你只管跟著,莫要說話,若壞了大姑娘的好事,別怪我不客氣。”
柳嬤嬤忍著才沒翻她白眼。
周慧珍被柳嬤嬤說得有些擔心。
王氏拍拍她的手,十分自信地道:“安心安心,就憑他的氣度,說他是皇子我都信。”
頓了頓,王氏心生一計:“珍兒,此人千載難逢,若成了,以後咱們都不用再跑到山上折騰了,依娘看,等會兒咱們來個大的,給你們多些時間相處。”
說完,王氏湊到周慧珍耳邊,竊竊私語嘀咕了一長串。
“太太意欲何為?”柳嬤嬤帶著幾分警告問。
王氏怕自己的好計謀在柳嬤嬤這裡露餡兒,不得已先知會了柳嬤嬤。
是個一旦被拆穿,會非常丟人的蠢招,就算不被拆穿,成功的可能也只有一半,畢竟周慧珍的身份才是她嫁進豪門的最大阻礙。
柳嬤嬤前後看看,此時的山路只有她們與那位倒霉的神仙公子,試一試讓王氏母女死心也好。
“太太裝得像點,千萬別自露馬腳,否則老太君絕不會再放太太與大姑娘出門。”
王氏知道,咬咬牙,在接近前面一個拐角的路口時,王氏停住腳步,慢慢半趴在路上,故意將額頭朝石階棱磕了一下,磕得紅了一塊兒,王氏飛快朝女兒遞個眼色,這就閉上眼睛,裝中暑暈倒了。
周慧珍沒想到母親如此豁得出來,她攥攥帕子再瞅瞅山下,突然哭叫起來:“娘你怎麽了,娘你醒醒,不要嚇我啊!”
“光哭不行,得有眼淚。”柳嬤嬤前所未有地配合娘倆,蹲在周慧珍身邊,朝周慧珍的大腿狠狠地擰了一把。
周慧珍拿帕子捂著嘴,不能哭出來,疼痛可不就化成了眼淚?妖豔的小臉一片蒼白,水汪汪的鳳眼裡包著兩泡淚,我見猶憐的,看得柳嬤嬤心中一歎。這大姑娘確實美啊,嫁的低了,的確有點委屈。
“是不是中暑了,大姑娘別哭,我掐掐太太的人中。”惋惜過後,柳嬤嬤將王氏的肩腦抱到自己腿上,也朝王氏的人中來了一下子。
王氏一口氣在心裡默念了六個“忍”,終於扛過了這波疼。
於是,等陸濯聞聲加快腳步趕過來,就看到了坐在台階上掩面低泣的周慧珍,緊閉雙眼、人中好大一個指甲印昏倒在柳嬤嬤懷裡的王氏,以及心急如焚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柳嬤嬤。
第一眼,陸濯真的沒有懷疑。
“出了何事?”陸濯大步跨了幾個台階,蹲在了王氏的另一側,眼中只有王氏。
柳嬤嬤演戲非常投入,剛剛一直低著頭,直到來人蹲了下來,柳嬤嬤才抬起頭,看到陸濯的臉,柳嬤嬤大吃一驚,好家夥,王氏母女這次竟然真的撞了大運,遇到了一個名符其實的神仙男子。
幸好柳嬤嬤足夠沉穩,呆愣片刻馬上清醒過來,繼續演戲,焦急道:“我家太太剛剛突然暈倒,掐人中也不管用。”
陸濯伸手替王氏檢查。
柳嬤嬤趁機瞟向身側,就見周慧珍帕子半遮臉,淚汪汪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著神仙男子,魂都快被勾去了!
沒出息!
“大姑娘別哭,太太身體素來硬朗,應當只是中暑了。”柳嬤嬤假意安慰道,實則在提醒周慧珍。
周慧珍沒聽見,眼中全是近在咫尺的神仙男子,英挺俊秀的眉,漆黑如墨的眸,因著低頭的姿勢露出來的深淺恰到好處的雙眼皮,美玉一般毫無瑕疵的臉龐,若她真能嫁給這個男人,哪怕他家中一貧如洗,周慧珍也是願意的。
陸濯察覺了來自身旁的凝視,與此同時,他也發現,地上的婦人的眼皮一直在小幅度地快速跳動。
真正昏迷的人,不會這樣。
為何要騙他?
疑惑剛起,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嬌怯怯的聲音:“公子,我娘究竟如何了?”
陸濯抬眸。
周慧珍已經放下了擋臉的帕子,刻意露出那張嬌豔如花的美麗臉龐給心儀的神仙公子看。
血緣繼承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一母同胞的姐妹未必相似,表姐妹之間則也有相似的時候。
魏嬈與周慧珍這對兒表姐妹,便都繼承了壽安君的美貌。
陸濯對上周慧珍的瞬間,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魏嬈。
如果不是魏嬈的丹鳳眼更豔、朱唇更加飽滿嫵妹、聲音也更加清甜,如果不是他親眼目睹魏嬈一行人下了山,如果不是他知道魏嬈的母親遠在西山行宮,陸濯差點都要以為眼前這個便是換了女裝來戲弄他的魏嬈。
陸濯對魏嬈的印象並不好,此時又遇上一位居心叵測的與魏嬈相關的姑娘,陸濯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公,公子?”周慧珍已經完全呆住了,她只是問了一句話,神仙公子怎麽走了?
王氏辛苦忍耐到神仙公子的腳步聲消失,才手忙腳亂爬了起來:“怎麽回事?誰露餡兒了?”
柳嬤嬤覺得,問題出在王氏身上,神仙公子有善心,過來時根本沒往周慧珍那邊瞧。
“太太眼皮跳的太快了,大姑娘也只管盯著那位公子看,一點都不關心太太。”
柳嬤嬤拍拍衣袖上的浮塵,很是遺憾地道。
一句話,成功地挑撥了王氏母女,彼此責怪埋怨起來,今日釣金龜婿的行程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