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市井間的閑話,壽安君都知道,可她不在乎。
她都被人議論三十多年了,年輕氣盛的時候都無所謂,老了更不看重那些,唯一有點擔心的,是英國公府會不會因為皇上教訓了陸濯,遷怒到外孫女魏嬈頭上。
壽安君叫來魏嬈,將那些閑話告訴了她。
魏嬈自責地低下頭:“都怪我,跑來閑莊,連累您也跟著我挨數落。”
壽安君彈了她一個爆栗:“誰要聽你說這個?我是讓你心裡有數,回去後探探英國公夫人的態度。”只要英國公府不介意,其他人說得再難聽,對她們祖孫倆來說都相當於過眼雲煙,連屁都不如,至少屁還能惡心到她們。
魏嬈哦了聲,隨即納悶起來:“皇上怎麽管起我們的事來了?他可不像還念著我娘的樣子。”
愛屋及烏才會關心她,但元嘉帝將母親、弟弟丟到西山行宮那麽久了,元宵節時還有閑情逸致出宮獵豔,可能連母親都忘了,怎麽會關心她?
魏嬈想不明白。
壽安君自有猜測:“你與你娘加起來也比不上神武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皇上怎麽會為這點小事訓斥世子,換言之,就算皇上真教訓了世子,也不會四處宣揚,消息應該是別人放出來的,故意挑撥你與英國公府的關系。”
這麽一說,魏嬈立即懂了,敢編排帝王謠言的,只可能是太后娘娘。
“那位怎麽就這麽閑呢。”魏嬈低聲嘀咕道。
壽安君笑道:“把你放在那個位置上,你也閑得慌。”
魏嬈只慶幸自己不用做宮裡的女人。
到了休沐日,魏嬈提前叫碧桃、柳芽收拾好了行李,只等陸濯第三次登門。
她與陸濯有約定,知道陸濯今日肯定會來,王氏母女可不知道,一大早上,周慧珍就與王氏猜測陸濯會不會來了。
“不來才好,叫她任性,看她怎麽收場。”周慧珍頗有些嫉妒的道。陸濯是什麽人啊,神仙一樣的公子,魏嬈走了狗屎運嫁過去竟然還不知道珍惜,屁大點事就鬧著回娘家,真是可氣。
王氏瞪女兒:“不許這樣說,出嫁前你們姐妹可以耍小孩子脾氣爭強好勝,出了嫁就得互幫互助了,嬈嬈在英國公府過得好,你在西亭侯府也有體面。”
周慧珍哼了哼:“那也得她過得好才行,否則只會拖累我。”
王氏看看窗外,提醒女兒道:“你千萬記住嬈嬈這次的教訓,嫁過去後能忍則忍,可別隨便耍小性。韓世子成過一次親,後院又有數房美妾,你若跑回家,韓世子大可以去小妾屋裡睡,不像陸世子,家中不許納妾,自然著急接嬈嬈回去。”
周慧珍不以為意,她這樣美貌,豈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的?
日頭漸漸升高,終於,王氏派出去的丫鬟跑回來了,喜氣洋洋地說世子爺又來接表姑娘啦!
王氏欣慰地拍拍胸口,都第三次了,這次魏嬈肯定要回去了吧?
周慧珍回憶陸濯俊美的臉,對魏嬈羨慕得不行。
閑莊的會客廳,壽安君請陸濯落座,關心道:“我聽說因為嬈嬈胡鬧,皇上責備世子了?”
陸濯笑道:“沒有的事,不知誰散播的謠言蜚語,老太君不必上心。”
壽安君哪能因為他笑得好看就信了?
陸濯來到壽安君面前,低聲耳語了一陣。
壽安君眼睛一亮,難以置信地看向陸濯。
陸濯慚愧道:“罪婿苦想多日,唯有此法能稍微消減嬈嬈的怒氣,幸而皇上願意成全。”
壽安君很是感慨:“世子有心了,嬈嬈就在燕園,你自去尋她吧,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陸濯行禮告退,由小丫鬟帶路前往魏嬈居住的燕園。
他走了,柳嬤嬤好奇地問壽安君:“老太君,世子爺與您說了什麽?”
壽安君笑道:“不便與你說,總之是好事。”
根據陸濯的話,她一下子確定了兩件事。
第一,皇上沒有責備陸濯,陸濯、英國公府也沒有遷怒外孫女。
第二,皇上並沒有忘了她的女兒與小外孫。
其實還有一樁好事也隱隱冒出了眉頭,只是壽安君還要繼續觀察觀察,才能得到確切結論。
閑莊很大,院落眾多,可惜周家人口不興,大多數院子都空著。
魏嬈長到可以獨居一院的年紀後,她來閑莊小住,壽安君讓她隨便挑,喜歡住哪就住哪兒,魏嬈就挑了母親小周氏進宮前居住的春園的隔壁——燕園。
燕園內有片小巧玲瓏的荷花池,池中心有座小小的涼亭,早春時節,荷葉都沒有影,一圈六尺來寬的清澈活水繞著涼亭潺潺地流淌,十幾尾巴掌長的小紅鯉繞水嬉戲,魏嬈丟點魚食進去,小魚兒們爭先恐後地追過去,生趣盎然。
魏嬈喜歡閑莊,喜歡屬於她的燕園,喜歡這小小的荷花池子,給她這麽一座莊子,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覺得無趣。
荷花池位於上房後面,陸濯一來,碧桃便跑過來知會主子。
魏嬈有話問陸濯,不急著走,叫碧桃請陸濯來這邊小坐。
稍頃,陸濯出現在了通向後院的走廊上。
魏嬈抬眸看去。今日陸濯穿了一件茶白底竹鶴紋的錦袍,那樣清貴的顏色,襯著他如玉的俊美面容,乍一出現,彷彿中秋夜高懸半空的朗朗明月,令繁星黯然失色,又似遠離塵囂獨自翱翔於天際的仙鶴,清高不俗。
這樣的世子爺,外人見了都要讚一聲絕,恐怕現在也都在非議她驕縱胡鬧,頻繁勞累尊貴的世子爺在京城與閑莊往返。
收回視線,魏嬈懶懶地趴在美人靠上,又往池水中丟了一點魚食。
小紅鯉魚蜂擁而上。
魏嬈心想,陸濯就像這魚食,把他丟到世家閨秀中間,閨秀們也會爭先撲到他懷裡吧,她不撲,還要被人質疑不識好賴。
走廊之上,陸濯一過來,目光便落到了涼亭中的魏嬈身上。早春處處灰蒙蒙的,偏她穿了一件海棠粉的褙子,妖若無骨地趴在美人靠上。她一手灑著魚食,一手搭在靠背上,那白皙的下巴墊著手背,頭望向池水,露出一片修長雪白的後頸。
絲滑的綢緞褙子貼垂著她單薄的背,勾勒出驚人的腰線,一襲緋色長裙瀑布般從她腰間一直垂到地上,只露出一只粉色緞面的繡花鞋鞋尖。
這樣的魏嬈,就像一朵豔麗妖嬈的芍藥,等著人去嗅她的花香,等著人去折她柔弱的花枝。
陸濯垂下視線,下意識地覺得她這樣不妥,太妖了。
可轉念一想,這是她的園子,除了丫鬟再無外人,她為何要約束自己?
可是,他來了,她就不怕被他看見她這般妹態?
又或許,她根本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麽模樣。
又或許,她太厭惡他了,並不在乎他怎麽看待她。
思忖間,陸濯來到了亭外的石階前,從這個角度,魏嬈纖細的腰線更加明顯。
非禮勿視,陸濯垂眸跨進涼亭,見魏嬈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陸濯挑了側對魏嬈的石椅坐下。
魏嬈灑完最後一點魚食,拿著空碟轉過來,看眼陸濯問:“你我的事,真驚動了皇上?”
陸濯對著石桌道:“是驚動了太后,太后想下懿旨責備我,皇上攔住了,召我過去,提醒我盡快解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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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還想下懿旨?
魏嬈氣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后多心疼我。”
陸濯瞥眼她綺麗的裙擺,歉然道:“此事皆因我而起,我已向母親祖母解釋過了,她們並不在意外人如何議論,只希望我能得到你的原諒。”
腦海中浮現英國公夫人慈愛的臉龐,賀氏期盼她與陸濯快點開枝散葉的雙眼,魏嬈歎口氣,站起來道:“罷了,我叫世子過來便是為了皇上責備你的事,既然只是謠傳,我也沒有什麽好問的了,咱們這就回去吧。”
陸濯叫住她道:“我還有一事與你商量。”
魏嬈疑惑地看過來。
陸濯請她落座。
魏嬈就坐到了他對面。
陸濯問她:“你知道錦城嗎?”
魏嬈自然知道,本朝有二十個州,錦城乃北地青州的府城,這些東西,凡是世家子弟閨秀啟蒙初期都會學習背誦。
陸濯竟然質疑她連這個都不懂,魏嬈不由地瞪了他一眼。
陸濯避開她的視線,解釋道:“神武軍要招收新兵,我負責錦城一帶,過兩日便啟程前往錦城,來來回回,可能要離京三個月。”
魏嬈心中一喜,可算不用與陸濯住在一起了,不過她沒有流露出來,漠然道:“你去錦城,與我何乾?”又不是真夫妻,她才不關心陸濯外出。
陸濯看著她道:“錦城距離西山行宮,快馬加鞭,半日可到。”
魏嬈猛地看向他,雙眸亮如繁星。
陸濯竟被如此明亮的眸子看得心神微亂,正色道:“我口出惡言傷了姑娘的心,姑娘與令堂多年未見,故而我想,如果我帶你同去錦城,尋機前往行宮拜訪麗貴人,姑娘或許能原諒我之前的冒犯。”
魏嬈攥緊了膝蓋處的裙子,心動無比卻又覺得陸濯只是在哄她:“那可是行宮,外人不得擅闖,你憑什麽帶我進去?”
陸濯自是有備而來,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到了魏嬈面前。
那是一卷明黃聖旨,魏嬈展開,裡面果然是允許他她與陸濯去行宮拜見母親的旨意,字不知道是誰寫的,但聖旨角落,確確實實蓋了璽印。
魏嬈捧著聖旨的手微微顫抖,看向陸濯道:“這,這是你向皇上求的?”
陸濯道:“是,還要多謝皇上成全。”
魏嬈再看那聖旨,想笑,淚珠卻吧嗒掉了下來。
她十一歲那年臘月落水養病,纏綿病榻一年多,後搬到閑莊跟著師父習武強身,等她徹底痊愈,母親卻因為生下皇子被太后找茬由元嘉帝下旨送到了西山行宮,掐指算來,她已經有四年零兩個月沒有見過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