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第一次拜見魏嬈時,就帶去了郡主府的最初輿圖。
京城裡面,越是靠近皇城的地段就越沒有空地,早被達官貴人們蓋了宅邸世代居住,當然不是每一家都能順風順水地代代當官。有的人家子孫沒有出息,落魄到在京城混不下去了,便會賣了祖宅換個地方生活。有的官員或貪或反被摘了烏紗抄家入獄,這時,他們的宅子便會充公。
有新的官員值得賞識賞賜時,帝王就會從國庫裡挑處宅子賞給對方。
貪官壞官代代都有,帝王就不愁手裡沒有宅子可賞賜新貴。
元嘉帝賜給魏嬈的府邸,是曾經的常樂公主府。
魏公公還給魏嬈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常樂公主。論輩分,常樂公主是先帝的一位姑祖母,距離現在有些年代了。常樂公主在世時,頗受她的父皇寵愛,常樂公主也過得十分驕縱恣意,有駙馬也養了面首,雖被人詬病,卻不影響她分毫,快快活活地活了一輩子。
常樂公主生過兩個孩子,都夭折了,所以常樂公主與駙馬爺相繼過世後,她的府邸又回到了國庫。
沒有主人,常樂公主府裡面早已破敗,所以需要重新修建,至於要大改還是小改,當然要請魏嬈這個新主人定奪。
魏嬈仔細看過府邸的輿圖,是前面宅院後面大花園的結構,光是殿宇就有七大間,另有大小跨院配房數間。後面的花園佔地與前面的院落相當,從順河引入湖水,亭台樓榭真山假山,竟然不比外祖母的閑莊差。
要知道這可是在京城裡面,寸土寸金,親王府幾乎也就這種規製了。
對了,當年常樂公主的府邸便是與親王府同規製,如今賜給魏嬈改成郡主府,只是將正門數量改少了兩間,裡面一點都沒變。
山水院落這些需要耗費大量人工的地方魏嬈沒有改,只是常樂公主喜歡柳樹,府裡的幾乎每個院子都有柳樹,魏嬈便重新安排了府裡各處的花樹種植,這樣就沒有那麽單調了。
經過九個多月的修建,郡主府已經煥然一新,魏嬈就聽魏公公的,在正月十八這日辭別伯父,帶上院子裡的丫鬟箱籠浩浩蕩蕩地搬往郡主府。
她這次遷居,比嫁給陸濯衝喜那日還要氣派,衝喜的時候,花轎前面是陸濯的少年堂弟抱著一只大公雞,這次作為郡主遷居,魏嬈的馬車前後分別有八位郡主府的侍衛騎馬護衛,另有禦賜的宮女、太監隨行。
魏嬈坐在馬車裡,都能聽到兩側百姓們的議論與羨慕。
英國公世子夫人的頭銜算什麽,她現在是郡主了,除了見到帝後三妃親王王妃,其他人無論是內閣大臣還是一品誥命夫人,都得向她行禮,而且她是元嘉帝特賜的外姓郡主,便是元嘉帝駕崩新帝繼位,除非魏嬈真的犯了罪無可恕的大罪,新帝都不好褫奪她的郡主封號。
一年前,魏嬈沒有料到自己會變成郡主,現在她是郡主了,什麽平西侯夫人什麽承安伯夫人都不能再公然羞辱她對她不客氣,光是想想郭氏嫉妒她又偏偏只能忍著的嘴臉,魏嬈都能笑出來,還有已經去世的太后娘娘,不知道她在天上見了,該是什麽心情?
魏嬈並不覺得自己沒資格做這個郡主。
先帝欠外祖父外祖母,太后則是推波助瀾的罪魁禍首,更試圖兩次要她的命,元嘉帝願意補償她,魏嬈就敢受著!
郡主府內處處都是煥然一新,可惜時節不對,春寒料峭,那些花啊樹的都還枯著,尚未返青。
魏嬈坐著軟轎逛了一日自己的府邸,再接受了郡主府眾人的請安拜見,第二日便往宮裡遞了折子,想進宮向皇上謝恩。
元嘉帝日理萬機,並不是隨便什麽人想見就能馬上見到的,準魏嬈三日後進宮。
到了日子,魏嬈換上禦賜的郡主朝服,帶著魏公公出發了。
元嘉帝在禦書房處理政事,凡是被元嘉帝召見或有資格來禦書房奏事的大臣,都要先在禦書房外的九層台階下靜候,元嘉帝派公公宣誰,誰再進去。
魏嬈過來的時候,發現前面已經排了六七個人,分左右而站,無一例外,全是大臣,魏嬈也不認識。
魏公公托著魏嬈的左手往前走,低聲給她講流程,等會兒魏嬈要把折子遞給旁邊的青衣小太監,小太監接了折子會遞給禦書房的大太監康公公,康公公再把折子送到元嘉帝的書桌上。正常情況,那堆折子是按照緊急順序排列的,然後才是先後。但也有特殊的時候,比如康公公看誰不順眼,或元嘉帝刻意要晾著誰,對方的折子就會放在最下面。
魏嬈心想,她的謝恩折子肯定屬於排在最後的一個。
將折子交給青衣小太監,魏嬈按照對方的指示,排到了右側第三排的空位上。
在場的其他五位大臣,平均年紀在四十來歲,除了最年輕的一個三旬左右的文官往她這邊瞥了兩眼,其他人動都沒動,有的眉頭緊鎖,有的閉目養神。
不多時,裡面走出來一個紫袍官員,康公公請那位苦大仇深的灰發官員進去了。
魏嬈好奇地觀察著這些官員,忽然覺得,元嘉帝與內宅的當家主母也挺像的,都是一早起來就接見大小管事處理各種事宜,只不過元嘉帝要操心打理的事情更大,大到要管整片中原江山,也要提防邊疆的諸國。
一個官員走出來,馬上有台下的官員走進去,偶爾還會有新的官員過來排隊。
魏嬈一站就是半個時辰,幸好早春天氣涼快陽光溫暖,不然她怕是要汗流浹背狼狽至極。
終於,身邊最後一位臣子進去了,等他出來,就要輪到她了吧?
魏嬈期待地想。
就在此時,身後又傳來腳步聲。
魏嬈咬牙,在對方走向青衣小太監的時候,悄悄看去。
那是一道穿赤紅色官袍的背影。
那官袍的顏色……
熟悉感剛剛爬上魏嬈的心頭,那人轉過來了,俊美無雙的臉,溫潤儒雅的眉眼,不是陸濯是誰?
魏嬈迅速斂眸。
陸濯一步步朝她這邊走來。
他眼中的魏嬈,身穿郡主朝服,一套真紅織金褙子、羅裙,戴霞帔,在那一身金紅的襯托下,她玉白的脖頸欺霜賽雪。她頭上戴著嵌寶石的郡主翟冠,穿珠疊翠,不知站得久了還是帽子太重,她白皙的臉透出幾分酡紅,如最上等的胭脂。
一年多不見,她好像長高了,也更美了。
“陸濯拜見郡主。”他停在三步之外,朝魏嬈行禮。
他嘴角的淺笑,讓魏嬈感覺到了調系。
以兩人曾經的關系,他明明不必理會她。
魏嬈別過臉,沒管他,反而惱陸濯此時過來,臣子肯定都有正事,陸濯一來,她又要繼續等陸濯見完元嘉帝才行了。
對於她的漠視,陸濯不以為意,面朝禦書房而站,陸濯低聲與她寒暄起來:“闊別一年,郡主一切可好?”
魏嬈紅唇緊抿,站了這麽久,她口渴,不想浪費口水與他說話。
陸濯徑自道:“去年正月,四嬸平安誕下一子,乳名安哥兒,過幾日便要辦周歲宴,不知郡主可否賞光?”
魏嬈心中一動,這一年多出了那麽多事,她都忘了四夫人的孕事。
只是陸濯什麽意思,兩人姻緣斷了便是斷了,英國公府有宴請,叫她做什麽?
像是能看到她腦袋裡在想什麽,陸濯道:“你我和離是為了成全你的孝道,而非你我之間生了罅隙,現在你除喪了,與我們府上繼續走動,方能澄清坊間那些不實的謠言,否則反而相當於告訴眾人,你是被我們趕走的。”
魏嬈笑道:“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就算閑人還喜歡念叨,又與我何乾?當日我敢和離,便不在乎之後的閑言碎語。”
陸濯看她一眼:“請你去賀安哥兒的周歲,是祖母與四嬸的意思,不日請帖便會送到郡主府,我只是見到郡主,先與郡主知會一聲,去與不去,全隨郡主心意。”
魏嬈心中一軟,老夫人待她很好,她與四夫人的孩子更有不能為外人道的緣分。
康公公忽然與一位臣子走了出來。
魏嬈不抱希望地攥了攥手。
“郡主,皇上請您進去。”康公公掃眼陸濯,笑著對魏嬈道。
魏嬈瞬間喜上眉梢,總算不用再等了!
朝服的裙擺很長,魏嬈雙手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跨上了台階。
陸濯玉樹臨風地站在下面,看著她像一只拖著豔麗尾羽的紅鳳凰,興高采烈地進了禦書房。
魏嬈在跨進內殿之前,收斂了自己終於排完隊的興奮。
“臣女魏嬈,叩見皇上。”
進去了,魏嬈跪在地上,口呼感激之詞,實打實地朝元嘉帝三叩九拜。
元嘉帝笑了,命康公公賜坐,賜茶。
“嬈嬈久等了吧,早知今日人多,朕換一天見你了。”元嘉帝端著茶碗,喝茶之前,笑著對魏嬈道。
魏嬈明白,如果元嘉帝先見她而不是那些有政事稟報的臣子,對兩人都不好。
“皇上厚賞臣女,臣女心裡高興,再站一天也不累。”魏嬈俏皮地道,此時元嘉帝待她的態度更像對待小輩,魏嬈便沒有太拘束,她本也不是那種性子。
元嘉帝點點頭,問魏嬈郡主府住的可否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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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府挺好的,只是魏嬈心中有個困惑。
喝過茶,潤過了喉嚨,魏嬈再次跪了下去,不安地問道:“皇上,得封郡主,臣女很高興,只是臣女汙名在外,很怕自己不小心又做了什麽惹人非議。皇上,臣女自己不怕非議,卻怕連累您的英名,辜負了您一片苦心,所以還請皇上明示臣女,該如何做好孝仁郡主。”
魏嬈怕元嘉帝要她做那種循規蹈矩的閨秀。
元嘉帝笑了,示意魏嬈先起來。
魏嬈起身,小手忐忑地握在了一起。
元嘉帝坐累了,負手站起來,走到禦書房的窗邊,將魏嬈也叫了過來。
魏嬈來到了元嘉帝身後側。
禦書房的窗戶開著,從這裡,能看到近處的宮殿,能看到遠處的京城,以及一望無際的藍天。
“嬈嬈可知,朕為何要封你做郡主?”元嘉帝活動活動脖頸,突然問道。
魏嬈低頭,小聲道:“皇上憐惜臣女。”
元嘉帝笑道:“是憐惜,也是補償,無論為了什麽,朕都希望你過得安心順遂,如果因為當了郡主就要違背本性處處掣肘,讓你過得鬱鬱不樂,那豈不是變成了朕要罰你?”
魏嬈眼睛一亮。
元嘉帝繼續道:“你的封號是孝仁,只要你對長輩孝順,只要你憐憫悲苦樂善好施,便對得起這個封號,便不會辜負朕的苦心,至於其他的,你大可隨心所欲,只要你不觸犯律法,朕全都容你。”
說到這裡,元嘉帝側轉過來,目光溫和地看著魏嬈。
魏嬈懂了,再次跪下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