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碰觸
時候不早了,葉芽胡亂將被縟捲了起來,匆匆穿鞋下地,反正這幾日積攢了一堆髒衣服,回頭拆下褥單拿到河邊一起洗罷。
掀開門簾,灶房裡空無一人,兩個鍋台都乾乾淨淨,顯然薛柏並沒有把昨晚的碗筷留給她刷。葉芽無奈地搖搖頭,三弟就是那麼客氣,但不可否認,心裡還是挺高興的。她朝前院望了一眼,薛松和薛柏並肩站在木架前洗臉呢,一個高大壯實,一個清瘦勻稱,散發著不同的朝氣。
後院傳來腳步聲,她瞪著眼睛看過去,就見薛樹手裡抱著柴禾,一臉討好地望著她,「媳婦,你歇著吧,今天我做飯!」
做了壞事還知道討好,哪裡像個傻子?
葉芽沒好氣地搶過他手裡的柴禾,大哥三弟都看著呢,她是傻子才會明著指使他!
薛樹嘿嘿傻笑,媳婦瞪他就不是真的生氣,真生氣了,她會不理他。
薛松從前院進來,見他那副傻笑的模樣,分明就跟往常佔了便宜後一樣得意,再看看他臉上未退的饜足紅潮,葉芽低頭努力佯裝鎮定的微紅臉龐,就算沒娶過親,他也多少猜出來小兩口早上一定做了點什麼。他感到欣慰,看來弟妹已經徹底接受二弟了,只是心中卻有一種淡淡的不可名狀的情愫,讓他不敢繼續深究兩人到底做了什麼。
「二弟,今天我進山,你去不去?」地種好了,短時間內沒有什麼活幹,他也該去打獵掙錢了。
薛樹搖頭,他要呆在家裡陪媳婦。
葉芽卻不想他留在家,一邊燒火一邊偷偷瞪著他,語氣跟平常一樣溫和:「你跟大哥一起去吧,人多容易打到東西。」她都計畫好了,早上收拾院子洗衣服,下午縫枕頭,再給四人各做一套秋衫預備著。哦,對了,三弟有雙鞋破了,她得補一補。要是薛樹在家,他肯定會磨她的。
薛樹撇撇嘴,還想耍賴,薛松已做了決定:「那二弟跟我一起去。」
薛樹賭氣地跑了,去後院看小雞。
薛柏進來,見大哥二哥都不在灶房,心中一動,取出袖袋裡的東西遞到葉芽面前:「二嫂,這是我昨天掙的,你收起來吧。」
斜刺裡突然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手心還托著一串銅錢,葉芽愣了愣,趕緊站起身,說什麼也不肯接:「咱們家還有錢呢,你一個人在外面,還是自已收著吧,萬一要用……」
薛柏輕笑,轉手又摸出兩角碎銀:「我在趙先生那裡讀書,晌午也在那兒吃,根本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上回你給我的這兩角銀子還沒動呢。銀子便於隨身攜帶,銅錢就有點多了,還是放在家裡吧。」
「哦,那行,我先收著,哪天你要用了,一定記得跟我要啊!」
灶膛裡的火快要燒到外面來了,葉芽匆忙接過錢,重新蹲了下去。
她溫熱的手指碰到他因為剛剛洗臉而清涼的手,離開時,乾淨的指甲輕輕劃過他的掌心,帶來一種微微的麻癢……
薛柏欲縮回的手就那樣頓了一下,詫異於那短暫碰觸在他心頭留下的細微波瀾。這是他第一次與年齡相近的女子有身體接觸,感覺,有點奇怪。
回過神,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手,離開了她身邊。
送走兄弟三人,葉芽開始收拾院子,主要是菜園需要拔草澆水了。
「二嫂,你去河邊洗衣裳嗎?」
輕柔的聲音從籬笆門外傳來,葉芽貓腰走出黃瓜架子,一抬頭,就見春杏抱著一大盆衣裳站在那兒,旁邊跟著六歲的虎娃。
她趕緊迎了出去,「我是想去呢,就是還有一畦菜園沒打理,你急不?要不等我一會兒?」洗衣裳得費些功夫,要是能有春杏陪著,一起說說話,那也挺好的。
「不急不急,那我幫你弄吧。」春杏笑著走到院子裡,放下木盆,逕自走向葉芽剛剛站著的那處菜園。葉芽攔她,她便嘟起嘴委屈地看著她:「二嫂,連這點小事你都跟我客氣,也太見外了吧?我可是要跟你學做菜的,你這樣,我都不敢再來找你了!」
葉芽只好由她幫忙了。
虎子撒腿跑向後院,一會兒又跑了回來,站在菜園外望著葉芽:「二嫂,大黃呢?」
「大黃跟你大哥他們上山了,後半晌才回來呢。」葉芽一邊拔草一邊回他。
虎子不滿地哼唧,「那我家去了,洗衣裳是女人的事,我才不跟你們一起玩!」說著就要往外走。
春杏從黃瓜架後探出頭,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喊:「娘讓你跟著我的,你要是偷偷溜到別處去,小心我告訴娘!」爹娘去花生地拔草了,他哪裡是回家,分明是想找那群孩子玩呢,哼,成天就知道跟別人打架,偏偏還打不過那些人,每回都折騰地滿身灰。
虎子腳步一頓,回頭朝她扮個鬼臉,終究沒敢走,自去灶房裡玩了。
看著這姐弟倆,葉芽突然想起她的兩個弟弟,有點傷感,但很快就散了。爹娘身體硬朗,她的賣身錢就算是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了,在孫府的那幾年,他們從來不曾去探望過她,或許在他們眼裡,早就沒有她這個女兒了吧?既如此,她現在有了自已的家,何必再多愁善感?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能做的,就是走好自已的路。
澆完水,兩人洗了手。葉芽把這幾天來不及洗的衣裳堆到一起,又趁春杏去後院看小雞時飛快地拆了被薛樹弄髒的被單,然後叫他們過來,鎖好門,出發去北河。
農忙時節,村民一起忙碌,忙完了,大姑娘小媳婦們也不約而同地跑到河邊洗衣裳,遇見相熟的,便湊在一起,一邊揉洗一邊閒聊,嘰嘰喳喳地好不熱鬧。
葉芽和春杏出現的時候,河邊高低不同的嗡嗡聲靜了一下,眾人紛紛打量葉芽,目光裡有好奇,有探究,也有鄙夷。
兩人挑了一處遠離眾人的位置蹲下,春杏叮囑虎子不許跑遠,回頭見她臉色不太好看,小聲勸道:「二嫂,他們就喜歡胡說八道,你別往心裡去,我們知道你是好人。咱們自已過自已的日子,理會她們做什麼!」
葉芽朝她笑笑,低頭洗衣裳。
道理誰都懂,可真輪到自已身上時,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像勸別人時那麼豁達的。她就是不明白,她規規矩矩的,招誰惹誰了,為啥要拿那麼難聽的話說她?窯姐窯姐,她能想到的最侮辱人的話,也不過是這兩個字。
眼淚慢慢盈上來,掉在沾水的衣服上,消失不見。
她怕被春杏發現,強迫自已想些開心的事,這才止住了淚,待穩定下來,開口同她聊些家常。
「哎呦,這不是葉妹子嗎?怎麼今兒個傻老二沒陪你來啊?」
就在兩人已經洗完大半衣裳時,一道刺耳的嬌笑突地在身後響起,葉芽蹙眉回頭,果然看見了那個柳寡婦。她今天穿了一身桃紅的衫裙,領口極低,露出大片雪膩的肌膚,連那兩團渾圓都不甘心地想擠出來,格外刺人眼。
葉芽不想理她,偏偏柳玉娘就想招惹她,竟朝她們走過來了!
「誰是你妹子,你別胡亂喊人!」葉芽憤怒地站起身,將春杏擋在身後,毫不客氣地大聲斥責道。這種情況,要是縱容她靠近,村人肯定更要多想。人以群分,柳寡婦名聲極臭,跟她走動的肯定也不是好人。
「呦,葉妹子今天好大的火氣啊,那天你還甜甜地喊我姐姐呢,怎麼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了?」柳玉娘笑嘻嘻地在她們對面站定,中間只隔了七八步,葉芽的聲音大,她的更不小,惹得周圍的媳婦們都停下手頭的活計,齊齊扭頭望向這邊。
柳玉娘非常滿意這種效果,說的就更開心了:「葉妹子,那天可是你親口跟我說的,說你初來乍到,怕被人笑話,要我這個當姐姐的好好指點你,莫非這幾日你聽到了姐姐的壞話,怕被我連累,想要跟我撇清關係不成?唉,姐姐我明白你的苦衷,只是干咱們這一行的,在那地方呆一日,這輩子就別想再得到好臉色,就算你努力做個規矩的好媳婦,也無法改變過去的經歷啊!」
那天被薛樹威脅,她恨在了心裡,回去就故意抹黑葉芽,說給幾個晚上來找她的漢子聽,那幾個爺們當然不會直接告訴家裡的婆娘,但他們不是好鳥,自會拐彎抹角的打聽,或是把話題往歪處帶,那些村婦哪能不多想?這幾天她可沒閒著,專門豎著耳朵聽村人關於葉芽的流言,卻不想葉芽連續好幾日裝模作樣的幹活,梳妝打扮樸素異常,裝的跟良家女子似的,倒讓許多人質疑起來,不肯信她。
哼,愛信不信,她另有辦法,要知道,流言傳的多了,也就慢慢變成真的了。
「鬼才跟你說過那種話,你別血口噴人!」
葉芽哪想到柳寡婦竟會這樣胡編亂造詆毀她,頓時氣得滿臉通紅,急忙替自已辯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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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娘就是認準了葉芽臉皮嫩的性子,笑著朝她逼近幾步:「葉妹子,咱倆無冤無仇,我何必陷害你呢,你說是不是?」
「你……」
「呸,我二嫂才不是你那種人,誰知道你被哪條狗咬了,專門跑這兒來詆毀我二嫂!你是什麼樣,我二嫂是什麼樣,在場的嬸子姐妹都有目共睹!你不過是欺負我二嫂沒你嘴踐沒你臉皮厚罷了,少在這裡胡纏!」春杏氣不過,從葉芽身後跑出來,瞪著柳寡婦罵道。
柳玉娘臉上的妹笑沒有半點變化,她嘖嘖了兩聲,上下打量春杏:「春杏啊,你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啊,你倒是說說,我是哪種人呀?」
春杏剛剛也是一時衝動,如今柳寡婦這樣問,她一個大姑娘哪裡說得出口?頓時也被噎住了,只氣得渾身顫抖。
柳玉娘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你怎麼……」
話未說完,胳膊忽的被人從後大力一扯,一個沒注意便被人狠狠甩到了地上,上半身擦著連片的卵石,衝出去好一大段才止住了衝勢,儘管那些小石子早被河水沖刷地棱角全無,可那粗糙的摩擦還是讓她赤果果-露在外的胳膊擦破了皮,血跡斑斑。
她震驚地抬起頭,可還沒看清動手的人是誰,就又被人甩了個大耳光:「你個爛娼婦,再敢造謠一句,我就撕爛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