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薛松和薛樹又進山了,葉芽坐在炕頭,繼續縫昨天擱下的衫子。
「有人在家嗎?」門外忽的傳來細細弱弱的女聲,若不是家裡沒人,安安靜靜的,恐怕她都聽不見。
這聲音有點耳熟,但不是二嬸也不是春杏,家裡還是第一次來外人,葉芽趕緊放下衣服,匆匆迎了出去。待她打開灶房門,看清籬笆門外亭亭玉立的窈窕身影時,不由一愣,她怎麼來了?
聽到門響,夏花心中一跳,哪怕知道薛松這個時間一定不在家裡,她還是緊張,見葉芽微愣後朝自已走來,她扯出一個有點勉強的微笑,眼角餘光偷偷打量兩側,生怕被別人看到。她是趁爹娘出門悄悄溜過來的,若是經由旁人口舌傳到他們耳裡,恐怕以後再也不肯讓她出門了,直到下個月出嫁。想到越來越近的出嫁日子,她的心裡就苦苦的,為她和他無法相濡以沫的緣分。
葉芽拉開籬笆門,看著面前明顯侷促不安的夏花,疑惑地問:「有什麼事嗎?」
夏花微低著頭,纖細的雙手緊緊攥著梨白的絹帕,「嗯,是有點事想麻煩你,可以,可以讓我進去說嗎?」
葉芽沉默了,她雖不知道夏花與薛松之間的故事,可那日薛柏說的很明確,夏花要嫁人了,於情於理,她都不該來薛家,要是被人撞見了,不定會傳什麼閒話呢,對誰都不好。
她不說話,意思再明顯不過,夏花沒料到葉芽會這樣待她,可對方現在是薛家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她又抱了不該有的心思,的確不能強求她友善客氣。
「葉……葉妹妹,我,我也沒什麼事,只是,能麻煩你幫我把這個轉交給大郎嗎?」心酸和委屈讓她淚盈於睫,她不想讓她看見自已哭的樣子,低著頭,把這幾日背著爹娘偷偷繡好的荷包遞了過去。
荷包很好看,光滑的錦緞,上繡一叢碧綠修竹,一只彩蝶盤旋在竹林外,彷彿在凝望著快要消失在竹林深處的那一抹羽翅,精巧的繡工使得依依惜別之情躍然眼前。
葉芽要是看不懂這只荷包表達的意思,她就白在孫府繡房待了兩年了。她很惋惜,夏花這樣手巧美麗的姑娘,要是能夠嫁給大哥,大哥一定會很幸福的。可現實就是那麼無情,她爹娘嫌貧愛富,替她另尋了家大業大的好去處,那麼,她就該徹底死了心,而不是這樣作無意義的藕斷絲連。
「夏花姐,你還是回去吧,有些事情自已心裡記住就行了,說出來或留下把柄,對你不好。」葉芽不知道薛松對夏花到底還有沒有什麼想法,可她知道,他那樣的男子,一定不會做出私相授受這種失禮的事。
對她不好?夏花苦笑了下,淚水奪眶而出,她都要嫁給一個將近不惑的老頭子了,這輩子都完了,她還怕有什麼不好的?如今唯一的願望,就是能把她的心意留在他身邊,若他想自已了,也能睹物思人。
可薛樹娶回來的這個女人,竟然不願幫她?她知道什麼,她知道她與薛松的情意嗎?
她十二歲那年,薛樹偷摘了她家的三個蘋果,被爹爹捉住了,拉到家裡一陣好罵。薛松知道後匆匆趕來,他身姿挺直地立在院子中向爹爹道歉,不管爹爹罵的多難聽,他都默默聽著,神情平靜,沒有因為薛樹闖禍害他善後的氣憤,也沒有因為此事在村人面前丟臉的羞愧,等到爹爹罵完了,他平靜地向他道謝,然後拉起蹲在地上哭的薛樹,彎腰替他擦乾眼淚,眼裡沒有半點責備,只有溫情和心疼。
他恐怕永遠都不知道,當時她就躲在屋子裡,將他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時候她不懂什麼叫責任什麼叫擔當,她只知道,那樣的他讓她心動了,讓她從十二歲到十八歲,戀了他六年,每一天都盼著能見他一面,哪怕是遙遙的一瞥,都能讓她開心一整天。
現在她要嫁人了,她想送他一份惜別的禮物都不行嗎?
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葉芽手足無措,她,她一個快要出嫁的姑娘,在這裡哭算什麼?
「你別哭了,先進來洗洗臉吧。」她沒有辦法,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只好先把人請到屋裡了,等她平靜下來,再讓她從後院離開吧。
夏花用帕子擦了擦臉,跟在葉芽身後進去了。
她看著這個被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小院子,看著裡面雖然簡陋卻井井有條的灶房,看著炕頭還未縫完的男人外衫,看著葉芽打水進來讓她洗臉,心裡的酸澀就更止不住了。她多想這一切都是她做的啊,她多想也成為薛家的媳婦啊,窮算什麼,能跟自已喜歡的人過日子,再苦再累心裡都是甜的。
酸澀之後,她甚至有那麼一點點嫉妒,嫉妒葉芽能夠住進這裡,嫉妒她可以為薛松縫衣做飯,哪怕她是他的弟妹。
「別哭了,洗洗臉吧。」葉芽立在一旁,頗為無奈地道。她是沒有經歷過這種痴痴的情愛的,無法體會夏花的傷心,不過,明明有了很喜歡的人,卻要嫁給一個陌生的老男人,心裡總是難受的吧?這樣想著,她倒也十分同情夏花。
夏花洗了臉,清涼的水讓她慢慢平靜下來。等葉芽潑完水回來後,她懇切地拉住她的手:「葉妹妹,我是真心喜歡大郎的,他也喜歡我……我,下個月就要出嫁了,以後很難再出門一趟,求求你幫我這一次吧!我知道你怕旁人說閒話,可不會有人知道的!再說,再說,大郎他見了這荷包,一定會歡喜的,你不能因為自已的揣測,就擅自替他做主啊?」
葉芽愣住,是啊,再穩重的人,於情愛面前都無法平靜吧?如果大哥真的喜歡夏花,那,能夠得到心愛的人贈送的荷包,他一定會小心珍藏一輩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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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摸不準到底該不該收了,收了,萬一大哥不高興,定會怪她自作主張,不收,萬一大哥真的那麼愛夏花,錯過這次機會,恐怕他以後連個睹物思人的物事都沒有……
「葉妹妹,求求你了,就幫我這一次好不好?」夏花見她動搖了,忙苦苦哀求道,眼淚自發湧了上來。
葉芽生怕她哭個沒完,只好接過荷包,「好吧,我幫你轉交給大哥,但他會不會收,我就無法保證了。」
「他會的,他一定會的……」夏花滿足地擦著眼淚,然後忍著內心的酸澀和嫉妒,深深地注視著葉芽:「好了,我得趕快回家了,葉妹妹,以後就麻煩你幫我好好照顧他吧,他那麼苦……」
幫她照顧?
葉芽覺得這四個字很刺耳,薛松是薛樹的大哥,也是她的大哥,不用她說她也會好好照顧他們,夏花這樣語重心長的,倒好像她是因為她的囑咐才用心的……若論身份,自已更有資格名分照顧大哥,她夏花算什麼,就算她不嫁人,她憑什麼想要照顧大哥?憑她喜歡他?
她想說點什麼,可夏花已經邁著小碎步走了。
葉芽站在後門口,看著她窈窕柔弱的背影,胸口好像被堵了一塊兒似的,這樣任意妄為的女子,大哥是真的喜歡她嗎?
不過,她聽管家婆子們說過,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有時候一群女人看不慣另一個女的,覺得她配不上某個好男人,偏偏那個好男人就是喜歡對方那個調調,就像現在,她有些反感夏花的任意執著,沒準兒大哥反而會覺得她很痴情呢!
她舉起手裡的荷包看了看,隨手放在炕頭,晚些大哥回來,她直接交給他就是了,她就是個幫忙的,想那麼多干啥,如何處置這荷包,大哥自有決定。
可她沒想到,第一個看到這荷包的不是薛松,反而是吃完晌午飯來找她玩的春杏。
「二嫂,這個荷包是你縫的吧?」
春杏盤腿坐在炕上,雙手捧著葉芽忘了收起來的荷包反覆把玩,「這蝶看著跟真的似的,竹子也好看,二嫂,你教教我唄?」她嬉笑著湊到葉芽身邊,抱著她的胳膊撒嬌。聽說夏花她娘以前學過一種蘇繡針法,閒時繡的絹帕荷包等物拿到鎮子賣,比一般的要貴上好幾倍呢。她只跟著娘親學過村裡最簡單的繡法,沒見過那等罕見的好東西,可二嫂這個就繡的很好看,要是她學會了,以後能多掙一點錢呢!
但凡女人,都有點攀比心思,葉芽也毫不例外,此時聽春杏誇夏花,她心裡就冒起了酸水兒。
她將荷包從春杏手裡搶了過來,扯謊道:「不是,這是我上回去鎮子撿到的。」
春杏聽了,肩膀頓時塌了下去,想想也是,二嫂住在後山,哪裡會這麼巧的針法?
看她那可憐的小樣子,葉芽忍不住笑了,故意拉長聲音道:「不過……我會更好的,你要不要學?」
她是笨,不如旁人心思手巧,可架不住她遇到了好師傅。
孫府繡房有兩個有名的刺繡大家,一個精通蘇繡,一個專攻蜀繡,她被調過去的時候,蘇繡師傅嫌她笨,只讓她做些分線的零碎活計,後來不知怎麼的,她被蜀繡師傅看中,把她叫到身邊,問了幾個問題,便正式拜了師。
當然,師傅會幾十種繁複的針法,她只學會了四五種,可與夏花那種最簡單的蘇繡針法比,她有信心,她的繡活會強過她!
作者有話要說:
附贈有愛小劇場:
某一天,葉芽給傻樹和老三縫了個荷包。
老大眼巴巴地看著兩個弟弟戴著荷包在他眼前晃悠,默默告訴自已,不急不急,很快就輪到他了。
可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荷包遲遲未到。
那晚再次輪到他侍寢,悶騷的他還是不好意思開口,最後,等到葉芽在他強勢的攻擊下陷入迷離時,他終於忍不住咬她的耳朵,「我的荷包呢?」
葉芽渾身軟綿綿,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什麼荷包?」
老大眸色一暗,良久才道:「沒事。」本欲偃旗息鼓的,卻因為這一句話,再次生龍活虎起來。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眼看天快亮了。
葉芽終於被折騰的受不住了,側臉貼在牆壁上,聲音綿軟無力:「明天就給你縫。」
老大在她身後偷笑,緊緊貼著她,用力向上一挺……
(好吧,自已腦補姿勢,算是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