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看向身旁的虞寧初。她今日穿了一件荷綠色的褙子,剛剛下車時還因為暑氣臉色發紅,此時站在他的身影中,她的臉又恢復了蓮子般的潔白,長長的睫毛低垂,無端添了一分清冷。
換誰都會心冷吧,多重的病才能讓一個人忘了親生女兒,亦或者,病並不重,只是不曾上心罷了。
張管事又囉嗦了一堆,裡面終於傳來遲疑的腳步聲,門閂被人撥開,一只眼睛從狹窄的門縫朝外探望,見到熟悉的張管事,虞尚終於慢慢地打開了門,才打開,他便跑回了內室,抱著一把木劍警惕地躲在桌子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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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管事先走了進去。
“走吧。”宋池虛扶了虞寧初一把,陪著她往前走。
然而就在虞寧初剛剛邁進去一只腳的時候,虞尚突然發出一聲尖叫,一邊往後退一邊揮舞木劍對著虞寧初的方向胡亂砍了起來:“沈嫣!沈嫣你別過來!你都死了為何還要纏著我!是那人不要你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就找他,別來糾纏我!”
瘋叫著,他突然將手中的木劍朝虞寧初擲來!
宋池立即將虞寧初拉到懷中,揮手打落了木劍。
虞尚彷彿才看見宋池,他臉色慘白,盯著宋池狠狠看了幾眼,又發起瘋來,只是他不再發怒,而是撲通跪到地上,不停地朝宋池磕頭:“王爺來了,王爺來了,求王爺饒命,不是我要娶她的,是老侯爺選了我做女婿,王爺喜歡她就趕緊帶走她吧,這一切與小民無關啊!”
“胡言亂語,堵住他的嘴。”宋池冷聲道,轉身扶著虞寧初出去了。
裡面響起虞尚的掙扎聲,很快就變成了嘴被封住的嗚嗚聲。
到了廳堂,宋池扶虞寧初在北邊的一把太師椅上坐下,為她倒茶道:“伯父病了,表妹不要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虞寧初也想,可她替母親委屈。
京城的人,誰都可以瞧不起母親,虞尚有什麽資格?沒有母親,寒門出身的虞尚怎麽可能一直在揚州這富庶之地做官,怎麽可能一開始就住得起這麽好的宅子?母親那般美貌,就算心裡有別人,難道夫妻圓房也是母親逼父親的,還不是父親佔了母親的人?
母親活著時,沒得到虞尚什麽好,現在母親死了,虞尚自己落水瘋了,竟然還口口聲聲怪母親的鬼魂不肯放過他?母親活著時都不屑多看他一眼,死了就算鬼魂留在人間,也不可能還來找他。
虞尚倒好,還在嚷嚷母親與晉王的舊事,唯恐母親九泉之下能夠安息。
怒火在胸口翻湧,有那麽一瞬間,虞寧初真恨不得她在揚州碼頭上岸時,看見張管事身上戴了白。
見不到面時,父親這二字似乎還殘留一絲溫暖,見了面,虞尚只讓虞寧初全身發冷。
“喝口茶吧。”宋池手裡依然端著茶碗。
虞寧初搖搖頭。
就在這時,張管事擦著汗出來了,見大姑娘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張管事彎著腰解釋道:“不瞞姑娘,老爺自從醒來,一直念叨著夫人的鬼魂不肯放過他,這是中了邪啊,姑娘不來,我不敢擅自做主,姑娘來了,還請姑娘拿主意,要不要請寺裡的高僧來做場法事?”
虞寧初冷冷看著他:“你也覺得是……”
宋池突然道:“也好,就做一場法事,僧人你去安排。”
虞寧初的怒火頓時轉移到了他身上。
宋池示意她稍安勿躁,等張管事出去安排了,他才低聲道:“表妹南下是為了探望伯父,做場法事,外人看了便能體會表妹的孝心,若良醫與法事都治不好伯父的病,只能說天意如此,表妹已經盡力了。”
他站在她身邊,目光溫和,一切都是為了她著想。
虞寧初被怒氣激起的衝動便慢慢消散了。
張管事忙完請高僧做法事的事,又來伺候二人了,道:“姑娘與郡王遠道而來,還沒用晌午飯吧?我已叫廚房趕緊做幾道好菜去了,只是還需要點功夫,姑娘、郡王要不要先回房間休息片刻?”
虞寧初想到這一路的暑氣,迫不及待要沐浴更衣,便與宋池告別,帶著杏花回了她的院子。
張管事最近一直都安排下人替她打掃房間,從院子到房間裡面都很乾淨,只是太久沒住過人了,顯得冷冷清清。
虞寧初洗了澡,去了一身的燥氣,靠在藤椅上,杏花坐在後面,輕輕地幫她絞乾長發。
“姑娘,老爺病成這樣,以後可怎麽辦啊?”杏花替主子發愁。
這個問題,虞寧初已經想了一路了,只不過路上不知道虞尚是生是死,所以各種可能她都想了一遍。
宋池的糾纏,也促使虞寧初設想了幾種與他有關的應對之策。
與宋池有過那麽多的親密之舉,虞寧初是不好意思再嫁給別人了,嫁了,藏著秘密她愧疚難受,如果哪天事情暴露,夫家可能會有的反應更是讓人頭疼。
留給她的只有兩條路,要麽嫁給宋池,要麽誰都不嫁。
世道如此,姑娘總是要嫁人的,到了年紀卻不嫁,外人定要質疑這姑娘本身是不是有問題。虞寧初不想背負那樣的流言蜚語,而且她還有關心她的舅舅舅母表哥表妹,親人們肯定不想她孤獨終老,能嫁宋池這個郡王爺,怎麽也不失為一門好婚。
虞尚的病,恰好為虞寧初解決了所有的後顧之憂。
她會帶虞尚回京,對外就說要照顧生病的父親、幼弟幼妹,婚事耽誤兩三年也沒什麽。三年後,如果宋池來提親,她就嫁了,宋池不來,她便一輩子不嫁,傳出去外人只會說她孝順,挑不出其他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