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多起伏, 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先自報家門才是基本的社交禮儀。”他淡淡開口。
聽了這話，對方笑起來，抓了抓頭發, 語氣大大咧咧的，“對對, 我都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樂知時的同班同學, 我叫沈密。”說完他又看了一眼門牌號，“我沒找錯地兒啊, 上次也是這裏，還是阿姨給我開的門呢，你是？”
宋煜神情自若，看着他的眼睛，天然一副很難讓人親近的氣場。
“我是他哥。”
沈密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驚訝, “他還有個哥哥啊，啊對，我好像是聽有人說過, 不過樂知時倒沒有跟我提這茬。”
宋煜挑了挑眉，“他也沒有說過, 自己有一個叫沈密的同學。”
“不會吧？我都跟阿姨打成一片了。”沈密笑着拿出手機, 點開相冊，翻出他錄的視頻, 點開播放, 拿到宋煜眼前。
是他課間時候用短視頻app錄的樂知時，畫面裏的樂知時正在吃零食, 被拍之後一直笑着拿手擋鏡頭，喊沈密的名字，讓他別拍了。
“你看, 我就坐在樂樂後頭。”
宋煜看完視頻，表情平靜。
沈密收起手機，“沒事兒，咱們也算認識了，哥你能幫我叫一下他嗎？今天不是要返校清書來着，我想着叫上樂樂一起，清完書我們就去打球。”
“他還在睡覺。”宋煜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又擡眼，靠在門框有條不紊地說，“我提醒你一下，現代科技裏有一項成果叫做手機，你完全可以在前一天打電話通知樂知時，告訴他6月9號上午九點和你碰面一起返校清書，這樣可能比直接來他家敲門效率更高，畢竟……”
宋煜笑了笑，“你也不知道他昨晚做了什麽，會不會晚睡，對嗎？”
聽完宋煜這一番話，沈密臉上的笑收斂了一些，但也只是短暫的兩三秒，他又點了點頭，十分陽光地說：“對，是我考慮不周了。主要是我也住在附近，一時興起就來叫他了。你是不知道，他平時都可勤快了，班上早讀到的最早的就是他，沒想到一考完就熬夜賴牀了。”
他臉上的笑容和親昵的措辭都在提醒宋煜，他們是關系不錯的朋友。
把弟弟的朋友攔在外面，怎麽看都不是一個哥哥體面的做法。
“那個，哥，我剛剛跑來的，有點口渴，可以進來喝點水嗎？”沈密看着宋煜，“順便我也等等他。”
最後他如願以償進來。
“水在廚房中島，冰箱裏有飲料，自便。”宋煜說完，回到廚房流理臺，把打開包裝的牛奶倒進馬克杯裏，放進微波爐加熱。
沈密也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涼白開，沉默地喝了一半，樓上就傳來動靜。
“哥哥？哥……”樂知時趿着拖鞋，見宋煜的房門是敞開的，裏面沒有人，從樓上看客廳似乎也沒有人，還以為他不在，抱起走道的棉花糖，一邊捏着棉花糖的爪子一邊換了個叫法，“宋煜？”
宋煜端着牛奶杯，從廚房往外走，到客廳仰頭看了一眼樂知時，“叫誰？”
樂知時睡得頭發亂翹起，露出一個心虛的傻笑，趴在欄杆叫他哥哥。
“早上好啊。”
宋煜的旁邊出現另一個人，樂知時愣了愣，有些意外，“沈密？你怎麽來了？”
“想跟你一起回去清書啊，你忘了考試前一天我們約好考完一起打球的事了？”沈密兩只手把腰一叉，兩仰頭朝樂知時笑，“居然還在睡，你看看太陽都到哪兒了？”
樂知時想起來，“啊對。我昨晚跟我哥玩太久，都忘了清書的事了。”
“不會吧？”沈密嘆口氣，“我可是一大早特意跑過來找你欸，你該不會要放我鴿子吧？”
“沒有，但是我不是很想打球，要不我們先去收拾東西吧。”樂知時抱着棉花糖，又看向宋煜，“不過剛剛蓉姨給我打電話，說讓我們中午去陽和啓蟄吃飯。”
宋煜不說話，反倒是沈密激動地搭話，“是嗎？真好啊，阿姨做的飯真的超級好吃。”
鴿了打籃球的事讓樂知時有點不好意思，所以他補償性地提出了一個自己覺得很不錯的提議，“那要不然這樣吧，我們先去清書，然後一起去陽和啓蟄吃飯。”他又看向宋煜，臉上露出那種每次求情的時候都會出現的表情，“哥哥，你可以開車陪我去清書嗎？”
宋煜沉默了一秒，“我是工具嗎？”
樂知時立刻反駁，“當然不是，我就是想讓你陪我去。”
最後宋煜還是妥協了。
樂知時很快換了衣服下樓，并且十分自然地跑過來就這宋煜的手喝了一口他端着的溫牛奶，宋煜雖然不情願，想到樂知時自己搬書打車也不方便，還是換了衣服陪他出去了。
路途上多了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的宋煜反而顯得有些多餘，因為副駕駛的樂知時和坐在後座的沈密聊的都是他們10班的事，諸如還沒開的謝師宴、某某高考完在網吧呆了一夜，又或者是誰考完後對誰表白了。
這些都是宋煜不熟悉的空白領域，他第一次産生出其實他也沒那麽了解樂知時的荒謬念頭。
巧的是路況也讓人焦躁，又碰上一個紅燈路口，沈密的話題已經轉換成暑假計劃，他聊着一個月之後的漫展，恰好是樂知時最感興趣的話題。
“你也要去嗎？”樂知時整個人扭轉過去，“我也想去！”
宋煜瞥了他一眼，“坐好，危險。”
被敲打之後的樂知時很乖地面向前面坐端正，看了一眼宋煜，又伸出手摸了一下宋煜的手臂，“好長的紅燈啊。”
宋煜覺得這是他的某種安撫，樂知時似乎很擅長調節他的心情，簡直是手到擒來，時機準确。但宋煜又想，可能樂知時自己都察覺不到自己在安撫。
他只是習慣了他的脾氣，知道怎麽去拿捏。
沈密坐在後頭提議一起去，還說他已經做好了功課，“你放心，跟着我絕對不會走丢。”
紅燈轉綠，宋煜再次踩了油門，樂知時答應了沈密的邀約。
清書的時候宋煜進不去，只能在車上等，來來回回好幾趟，沈密都十分熱絡地幫樂知時拿東西，忙上忙下，彷彿他自己并沒有多少書要清。
“沒有了？”
“嗯！”樂知時把最後一捆放進後備箱，“全部收完了。”
沈密站在樂知時的後頭，“謝謝宋煜哥，不然我們可能就得叫車了。”
宋煜把蓋子合上，沒說話，直接回到駕駛座，驅車前往陽和啓蟄。時間卡得正好，去的時候林蓉正在安排服務生上菜，隔着落地玻璃窗看見樂知時從院子裏進來，又瞧見緊跟着他的沈密，便十分熱情地出來迎接。
沈密是個會來事兒的，上來就對林蓉說：“阿姨，我又來打擾你了，你做的飯太好吃了。”
“什麽打擾不打擾的，你要喜歡天天來吃都行。”林蓉笑着把他拉進去，親生兒子看都沒看一眼。
宋煜彷彿一個透明人，不做聲地走在後面，只有樂知時回頭，拉住他手臂說：“剛剛有學妹給我送奶茶。”
宋煜沒什麽感情地反問了一句，“好喝嗎？”
“我沒收。”樂知時進了餐廳，他們的位子靠近玻璃窗，“我可不是那種不喜歡別人還心安理得喝別人奶茶的渣男。”
宋煜輕笑了一下，“你最好不是。”
樂知時坐下來，扭頭對宋煜疑惑地皺了下鼻子，感覺他說話語氣怪怪的，像是跟誰生氣一樣，而且他自己還坐到對面了。
見宋煜不說話，樂知時主動坐到了他身邊，“你什麽時候放暑假啊，我們去游泳吧，這附近新開了一家游泳館，水很幹淨。”
“游泳館？”幫着林蓉端菜的沈密放下一盤糖醋魚，坐到了樂知時對面，“你說的是不是地鐵口那家？我剛辦了卡。”
宋煜勾了勾嘴角，對樂知時說，“這麽巧，你想做什麽都剛好有人陪。”
樂知時對着他皺了皺眉，“你不去嗎？”
宋煜沒有直接給出什麽回應。林蓉過來，沈密往裏靠了靠，“阿姨辛苦了！”
“沒事兒，這次有好幾個新菜，都是這個季度要推的，你們試試？”
飯桌上，林蓉詢問沈密考得如何，沈密笑着把挑好刺的魚夾給樂知時，“挺好的，應該能去想去的學校。”
“不錯啊。”林蓉笑着問：“你想去哪兒？”
“W大。”
沈密說出口的瞬間，宋煜的筷子頓了頓。
“你也去W大啊，我也想去。”樂知時吃了一塊櫻桃肉，然後又給宋煜夾了塊更大的，小聲對他說，“這個很好吃，你嘗嘗。”
沈密看了一眼他沒動的魚，“我知道啊，你天天在我跟前W大W大的，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多好啊，要是能一起考上就太好了，相互還能有個照應。”林蓉很是高興，給沈密盛了一碗海米排骨湯，“我們家樂樂一天天跟個小朋友一樣，從小我就怕他被人騙被人欺負，你要是去了W大可要多照顧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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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密笑着接過湯，“那當然，阿姨你放心吧。”
樂知時對這句話不太滿意，“我不是小孩兒了，而且哥哥也在W大，有什麽事我會找他的。”
林蓉故意逗他，“你哥忙得要死了，還能管你。”
“原來宋煜哥也是W大的啊，”沈密臉上露出些許訝異的神情，“真巧，那我們以後就是學長學弟的關系了，太棒了。”
宋煜瞟了他一眼，懶得搭話，心裏只道并不巧，你前座就是為了我才考W大的。
一到了要誇哥哥的時候，樂知時就格外激動，“對啊，我哥超級厲害的，他現在都跟那些讀研究生的學姐學長一起做實驗。”
“哇。”沈密臉上也露出幾分崇拜，“樂樂，你和你哥給人的感覺完全是兩個樣，真不像兄弟。”
樂知時不喜歡這句話，有些不滿地揚了揚下巴，“再不像他也是我哥。”
“你真可愛。”沈密突然開口，非常直接。
宋煜擡頭，眼睛微微眯起，注視着笑得一臉陽光的沈密。
他忽然發現人和人差距的确大，夏知許笑起來也很陽光，但他臉上的笑永遠讓人舒服，很快就能拉近距離。但眼前這人，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在今天之前，宋煜都覺得他對沈密天然的反感大多來源于他的偏見，他應該做一個心胸不那麽狹隘的人，但今天見了面，他就推翻了這種自我懷疑。
沈密和之前樂知時的任何朋友都不一樣。
這一點宋煜可以确定。
“是吧？”林蓉彷彿從沈密身上找到了認同感，“你知道嗎，樂樂小時候比現在還可愛，我牽着他出去就超拉風。在幼兒園門口接他放學的時候，別人都叫我‘那個洋娃娃’的媽媽，特別有面子。”
沈密睜大眼睛，“有照片嗎？我特想看他小時候，是不是跟那種童模差不多？”
樂知時一口拒絕，“不行，不要看我小時候。”
大部分時候樂知時是不喜歡被人說可愛的，在他心裏，可愛這種詞等同于幼稚、天真，不夠成熟。
因為他有非常想要追趕的目标，所以總是極力地想要淡化和他之間的距離。
林蓉跳過了樂知時的拒絕，對沈密說：“照片在家呢，你下次去玩的時候我拿給你看啊。以前有兩大本，不知道怎麽搞的，”
說到這裏，林蓉臉上露出些許困惑，“現在家裏只剩一本了，我怎麽找都找不到。”
話音剛落，宋煜就嗆了一下，低頭咳嗽，樂知時立刻把自己的水遞給他，拍他的後背，小聲問他有沒有事。
“是不是卡着魚刺了？”沈密很是關心，“我媽說喝點醋管用，要不試試？”
樂知時搖頭，十分認真地拒絕，“那是偏方。”
宋煜喝了一口樂知時遞過來的水，低聲說了句沒事。
“說起來，剛剛還有女生要給樂樂送銘牌呢。”沈密笑了笑，“但是慘遭拒絕。”
“銘牌？”林蓉疑惑詢問，“那不就是你們每天上學戴的那個？要別人的有什麽用，又不能戴。”
“阿姨您不知道，現在送銘牌都等同于表白了。”
聽到這句，林蓉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真的呀，樂樂你幹嘛不收啊。”
樂知時張了張嘴，哽了一下，猶豫兩秒才小聲說，“我早就有了，不需要其他的。”
“真的假的？你收了誰的？什麽時候？都不告訴我。”
林蓉的反應讓樂知時有種引火上身的感覺，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開始支支吾吾，“……送銘牌收銘牌也不一定就是那個意思啊，有時候關系好的朋友也可以送，紀念嘛。”
他很少會這樣，一般都是大大方方很直接地說出來了。
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精神不濟，樂知時自我安慰。
林蓉锲而不舍，“所以說你收了誰的？”
還沒等樂知時開口，宋煜很直接地承認：“我的。”
飯桌上的三人都看向宋煜，但宋煜依舊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淡然模樣，一本正經說：“我高三畢業的時候，樂知時找我要的，因為我考得不錯，他想沾沾運氣。”
這番話在林蓉聽來十分合理，“原來是這樣。”
她拿起湯匙攪了攪碗裏的湯，開玩笑道：“你哥的銘牌可不好拿，不知道外面多少小女生惦記呢。”
沈密有些發愣，但很快又笑起來，“你們倆這是互相斷彼此桃花嗎？”
“我沒有那麽多桃花。”樂知時十分急切地想要跳過這個話題，因為他想到剛剛自己對宋煜說送奶茶的事，宋煜的反應并不好。
他不想讓宋煜心情不好。
低頭的時候，他發現宋煜穿了和他一樣的鞋，相同的款式，只是顏色不同。只是一點細小的相似，樂知時卻因此開心起來。
他的情緒轉變總是非常簡單。
林蓉給樂知時夾了一筷子空心菜，“沒有桃花可以慢慢積累嘛，馬上就上大學了，可別像你哥一樣，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過得像個苦行僧一樣。你們這個年紀，就是要多出去轉轉，多認識些朋友。”
“阿姨說得對，我也是這麽想的。”沈密說，“我暑假就想找個地方實習，攢點零花錢，上了大學就不太想找父母要錢了。”
原本他在林蓉面前就是熱心又懂事的形象，聽了這話，林蓉更是欣賞他的想法，“不錯嘛，那現在有沒有合适的工作？”
沈密搖頭，又嘆了口氣，“不太好找，現在很少要剛畢業的高三生兼職的。”
見他一副苦惱的樣子，樂知時也想出出主意，“要不去試試家教吧？”
“現在家教太飽和了，家長們都只要名牌大學生。”
林蓉想了想，“不然你來陽和啓蟄吧，你能說會道的，性格又好，可以來幫幫我。”她拍了拍沈密的肩膀，“阿姨不會虧待你的。”
“真的嗎？阿姨你太好了吧！”
看着對面熱鬧的場面，宋煜感到無話可說，只扭頭對樂知時說，“你都已經有專業的考慮了，暑假在家放松一下，看看書，充實一下自己吧。”
“我知道的。”樂知時像是不假思索那樣，在桌子下面握住宋煜的手腕，小聲問，“我可以去W大找你嗎？他們說W大的圖書館很好。”
“太遠了。”宋煜說。
很快他又補充一句，“放暑假我也會回來的。”像是安慰一樣。
林蓉也勸樂知時，“你就聽你哥的，在家多休息休息，養足精神再學習吧。”
沈密看着宋煜和樂知時，半晌後說出一句，“你們兄弟感情可真好，羨慕，我小時候也特別想要一個哥哥。”
樂知時頗有些得意，心裏覺得即便沈密也有哥哥，一定不會像宋煜這麽好，這麽優秀，于是更覺得自己幸運。
林蓉感嘆道：“是啊，樂樂從小就最黏他哥了，小時候那真是半步都離不了，吃睡都要一起。”
沈密看了眼宋煜，又笑起來，“那他們以後有對象了怎麽辦？到時候不是也不能住在一起了？”
這句玩笑話讓對面的兩人都沉默下來，樂知時有些出怔，眨了幾下眼，桌面忽然震動起來，是宋煜的手機。宋煜拿着電話離席，到不遠處的落地窗前接通。樂知時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腦子裏還盤旋着方才沈密的提問。
沒太久，宋煜就回來了。林蓉詢問他是不是有事。
“嗯。學長打電話告訴我，下午要開臨時組會，要我在組會上報告一下之前的數據。”
樂知時有些失望，“那你要走嗎？”他提出要求的時候總有些心虛，所以提問的聲音也變輕了，“可不可以請假啊？”
宋煜點了點頭，喝了一口水之後放下杯子，“組會不能不去，最近的工作進展要和組裏的其他人一起交流，數據都在我這裏，随便請假就太不負責了。”他說完，拿上了車鑰匙，似乎已經準備要走。
都已經這樣了，樂知時也沒有其他辦法阻攔。他腦子裏思考着下午強行跟去的可能，但宋煜開會，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混進去，可能還會倒給他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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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真厲害啊。”沈密又是那副崇拜的語氣，“不像我，只會帶着你到處玩兒，完全不想學習工作。要換我，回都回來了，肯定就不去開組會了。”
這些浮在表面的小把戲已經讓宋煜厭倦了。
但沈密顯然沒有，又補充道：“明明也只是比我們大三歲而已，怎麽這麽成熟。”
宋煜站起來，對沈密露出一個和善的笑。
“可能是因為我上過大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