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跟着何教授第一次外出的前一晚, 樂知時在公寓裏收拾了好久的行李。
“帶一件羽絨服吧,那邊會不會很冷?我們這邊都好冷。”樂知時站在衣櫃前猶豫,左手拿着一件黑色羽絨服, 右手拿着一件電光藍的,“這兩個哪個和剛剛那件灰色毛衣比較搭?”
宋煜覺得他很好笑, 于是站到他的身後, 把下巴抵在他的頭頂,“我是去出任務, 不是參加時裝周。”
“對哦。”樂知時笑了一下,扭頭看他,“不能打扮得太好看,萬一被人看上怎麽辦?”他把藍色那件挂回去,取下黑色這件在宋煜身上比了比, “嗯,這件比較普通。”
宋煜挑了挑眉,樂知時立刻改口, “就是不能完全發揮你的帥氣值。”
惦記宋煜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恨不得能在宋煜的脖子上挂一個牌子, 上面寫着[樂知時專屬, 生人勿近]。
不過也只能想一想。
樂知時把羽絨服疊一疊,塞進宋煜的行李箱裏, 又在縫隙塞進去一個卷成卷的圍巾, “這個要戴哦,圍住臉就會暖和一點。我再給你放個毛線帽吧, 我有好多毛線帽……”
“樂知時。”宋煜走過去坐到椅子上,把樂知時拉到自己跟前,手搭在他的腰側, 擡眼看他,“你這樣真的很像一個小媳婦。”
樂知時眼睛睜大了一些,像是對他的形容表示驚訝。宋煜很快換了一個表述,“賢內助。”
“什、什麽啊……”樂知時對這個詞的反應不小,忽然間有些結巴,解釋個不停,“我就是怕你去了會很冷,像上次去西北那樣,而且明天一早就要走,我想着幫你收拾一下東西好了,你都坐着不動的。”
“不想收拾。”宋煜擡頭盯着樂知時,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很平淡地說,“沒什麽好帶的。”
他在樂知時眼裏總是很有序而自律,很少會有拖延症,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他。樂知時隔着毛衣摸了摸他的手臂,又撥弄他的表帶,“那也不能不帶呀。”
宋煜看似被說服地點了點頭,“那帶一個吧。”說完,他輕輕捏住樂知時的臉蛋,看着他的眼睛,“把你帶走。”
聽到這麽說,樂知時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僞裝自己的念頭,像小動物一樣撲到宋煜身上,仰着臉笑得很可愛,“那你帶吧。”
宋煜聽罷,故意往後躲了躲,“算了。”
樂知時兩手捧住他的臉,拉到和自己的鼻尖靠到一起的程度,“為什麽算了?”
“你太招人了。”宋煜磕了一下他的額頭,“帶出去給我招惹一堆情敵。”
“怎麽可能?”樂知時對他的說法很不滿意,彷彿都是自己給他找醋吃似的,于是一下子從他身上起來,“我可從來沒有主動招過誰。”
“有這張臉就夠了。”宋煜覺得他對自己的臉很沒有自知之明。
果然,樂知時對他說:“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我這種長相。”
宋煜無視了對審美的讨論,因為在他看來樂知時已經足夠人見人愛,甚至到了一種令他困擾的地步。他的手指戳了一下樂知時的臉頰,指尖陷進柔軟之中,一本正經地提問,“在你這裏寫一個宋,另一邊寫一個煜。”
他說得煞有介事,樂知時捉住他的手,覺得自己挂牌子簡直太小兒科了。
“你這樣我怎麽出門?”
“那就不出門了,誰都不見,很安全。”
沒來由的,宋煜心頭湧起一些不算美妙的回憶,是小時候的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經常如此,看着樂知時就會想到一些過去的回憶,五年前甚至是十年前,都很清晰。
但他的表情變化被樂知時很敏銳地捕捉到,緊接着就是各種威逼利佑,想知道他想到了什麽,笑什麽。宋煜一副不打算說的樣子,樂知時就每隔十五分鐘說一次,直到他整理完宋煜的行李、和他一起洗漱上牀關燈,準備睡覺了,他還是很執着地發問。
最後宋煜終于受不了,有些自暴自棄地告訴樂知時,“你小學的時候,就有女生追到家門口要跟你做好朋友。”
樂知時從側躺的姿勢變成趴到宋煜胸口,“真的?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呢?”
“因為我把她趕走了。”宋煜的臉上毫無愧疚感,甚至有一絲非常非常不明顯的得意。
“你怎麽趕走的?幾年級啊。”樂知時對此毫無記憶。
“我初一,你四年級。”宋煜略過了自己當時很不怎麽樣的态度,因為他默認樂知時是很清楚他對他人一貫的處事作風的,所以只是很簡單地說,“周末上午,她來家裏找你,準備邀你吃麥當勞,我問她有沒有約好,她搖頭,我就趕她走了。”
描述完,宋煜覺得這一幕有點熟悉,轉念一想,好像對付沈密也是這個流程,只不過沈密更狡詐。
“宋煜,你好可怕。”樂知時啧了幾聲,“你怎麽可以欺負小女生?”
“準确來說我沒有欺負。”宋煜頗為冷靜地為自己辯解,“我只是對她說,你在睡覺,被吵醒之後脾氣不會太好,希望她下次提前邀請。”
“她肯定哭了。”
宋煜一本正經地評估對方當時的狀态,“沒哭,眼睛紅了一點。”
樂知時覺得不可思議,“你到底偷偷吃了多少醋啊?”
“程度嚴重的沒有幾次,因為你這個人開竅太晚,又總是纏着我,不怎麽把其他人放在眼裏。”宋煜的表情裏透露出很不明顯的愉悅,“而且也沒有幾個像樣的情敵。”
樂知時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憋不住笑了出來。
“好笑嗎?”
樂知時清了清嗓子,躺下來抱住宋煜的胳膊,“不好笑,睡覺睡覺,明天還要早起。”
“嗯。”宋煜習慣性地把樂知時拉到自己懷裏睡。房間裏靜了好一會兒,樂知時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又忍不住開口,“你想要一個像樣點的情敵嗎?”
過了兩秒,他聽到宋煜低沉的聲音,語氣有點可怕。
“樂知時,你試試看。”
他認為自己還是不要在危險邊緣試探比較好,雖然這樣真的很有趣。
過去的宋煜總是冷冰冰的,樂知時甚至都已經習慣了他那種萬年不變的表情和語氣。但真正在一起之後,宋煜卸下身上的防備,樂知時發現,自己可以發掘出很多宋煜細微的變化和情緒,有時候他可以明顯感知到宋煜的開心和難過,即便他真的沒有太外露的表情。
這一點令樂知時格外引以為傲。
當然,他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同。
“宋煜?可愛?”南嘉吃了一口樂知時買來的冰淇淋,凍得太陽穴疼,又連連搖頭,趁宋煜外出不在瘋狂吐槽,“他是我見過最高貴冷豔的男性。我永遠都記得第一次跟他見面的冰封時刻,比我現在吃的冰淇淋還冷。”
樂知時覺得根本不是,“可能是,但是只要你試着觀察他,你就會發現他其實有很多變化。”他想到一個類比,“南嘉姐你養過貓嗎?貓就是的,你只要觀察你就會發現它們是有小表情的。”
“我好慘,我沒有貓。”南嘉又抿了一口甜筒,“而且我曾經一度觀察過宋煜很久,你懂得,但是我發現他對我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究其本質——”
她拍了拍樂知時的肩膀,語重心長,“樂樂,他是你哥。我和你不一樣,我不配。”
樂知時眨了眨眼,心裏為其他人看不到宋煜的好而可惜,但想到南嘉的話,不免起了些不一樣的情緒,他不想讓南嘉還誤會自己和宋煜的關系。
南嘉就像他的姐姐一樣,樂知時遇到什麽麻煩都可以請她幫忙,幾乎是他關系最好的女性朋友。
他想到宋煜之前問的話,問他是不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
事實上樂知時很想,因為他不喜歡別人對宋煜虎視眈眈的樣子,宋煜現在換到了新的實驗室,又有了新的人際圈子,打聽他的人也開始多起來。
最麻煩的是,因為有部分人知道自己和他的關系,刺探軍情都刺探到了老家了。
向宋煜的男朋友打聽宋煜是不是單身。這種事樂知時真的尴尬又吃味。
曾經的他覺得和宋煜戀愛就像是做夢一樣,每一個躲藏起來的擁抱都很奢侈,好像在偷食不屬于自己的甜蜜。
這讓他開心過,也讓他傷感過。有時候他甚至很渴望宋煜能總是在晚上出現,好讓他可以在黑暗裏和自己多溫存一會兒。
但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滿足于那些偷來的快樂。
樂知時想到宋煜臨走前,說希望自己的臉上寫着他的名字,又想起自己曾冒出的怪異念頭,希望宋煜可以挂上一個主人牌,甚至連好看一點的衣服都不想讓宋煜穿。
過去連父母也藏,好像全世界只有他們彼此知道這份關系,兩個人關在一個小黑匣子裏,反正是不見天日,也不覺得如何。
但如今這個小黑匣子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露出些許光來,讓樂知時忍不住伸手去,想把這個縫變得更大一些。
好想看到太陽,想和宋煜完完全全地站在陽光下。
雖然明白總有人會因為他們相愛而厭惡他們,但樂知時不害怕。至少他不想欺騙他的朋友們,在他們關心自己情感問題時,說許多敷衍應付的謊話。
他也不想讓宋煜吃醋了,雖然吃醋的宋煜很可愛,但是讓自己的戀人有充足的安全感是一個好男友的本分,樂知時想。
南嘉吃了一半,看見樂知時鞋帶開了,于是提醒了一下。樂知時回過神,哦了一聲,立刻蹲下去系鞋帶。
站着等他的片刻功夫,曲直的語音電話進來,南嘉點了接通,戴上藍牙耳機,聽見曲直在那頭很單刀直入地問她在哪兒。
沒等南嘉說話,樂知時站了起來,用十分認真的表情抓住了她的手臂,“南嘉姐,你還喜歡宋煜嗎?”
南嘉一下子愣住,手上的冰淇淋差點掉下去,她有些慌,“什、什麽?”
電話那頭的曲直發出一聲頗有意味的單音節。
[學姐,你還喜歡過宋煜學長啊?]
樂知時以為她沒聽見,又重複了一遍,“你現在還喜歡他嗎?當時你不是跟我說你暗戀他很久了。”
[還暗戀很久?]
南嘉絕望了,視死如歸地搖頭,一通拒絕三連,“沒有,不喜歡,完全沒興趣了。”
樂知時有些猶豫,“真的嗎?”
[對啊,真的?]
“真的,我對天發誓。”南嘉舉着手裏的甜筒,像個自由女神,“我對宋煜早就沒有一丁點興趣了。他已經徹底從我的生命中走出去,風過無痕,一個小褶皺都沒留下。”
見她這麽鄭重地形容,樂知時稍稍松了口氣,又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那……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你知道,我和宋煜其實不是真正的兄弟關系吧。”
南嘉其實已經猜到他要幹什麽了,但還是僞裝出一副很期待等着聽的表情,“嗯,我當然知道,你們倆只是從小住在一起。”
“對,而且……”樂知時試圖喚起她的回憶,“你應該記得,我有一段時間很不開心,還跟你聊過天。就……就是關于到底怎麽樣才是喜歡一個人。”
[學姐真好,什麽時候也給我做做心理咨詢?我也想知道怎麽樣才是喜歡一個人。]
南嘉忍耐着抿住嘴唇,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記得。”
做了大概十秒的心理掙紮,樂知時終于鼓足勇氣,湊到南嘉耳朵跟前,很小聲對她說,“其實,我和宋煜……我們在一起了。”
他彷彿覺得南嘉很快就會驚呼出“怎麽可能”或是“為什麽會這樣”的話,所以提前摁住了南嘉的肩膀,“你先聽我解釋,我……我知道你不會反感同性戀群體,但是像我們這種關系,你肯定、肯定還是會覺得有點別扭,沒關系,我都接受的,我只是不想瞞着你,因為你當初給了我很大的勇氣。”
聽着樂知時發自肺腑的話,盡管南嘉早八百年就已經猜到他們在一起,恨不得是他們剛開始戀愛就看在眼裏,當還是用盡全身氣力演出了一個得知出櫃後的反應。
“天哪!”南嘉用冰淇淋擋住住自己張大的嘴,一雙漂亮的眼睛也睜得大大的,望着樂知時一眨不眨,“你們竟然……”
曲直在電話那頭模仿南嘉的語氣,也說了一句天哪。
樂知時點點頭,又連忙問她,“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沒有沒有。”南嘉連忙搖頭,“我只是很吃驚,完全沒有想到。”
[完全沒有想到。]曲直又跟着模仿。
兩個人走到女生宿舍樓下,很快就要分開,樂知時對她露出很是理解的表情,“我明白的。”
南嘉很快又握住樂知時的手,“樂樂,我一點都不反感。你那個時候很難過,我都看在眼裏,所以你能和你喜歡的人在一起,我超級開心。而且宋煜對你太特殊了,所以想想也不會很意外。”
“我如果是他,從小和你這樣的人一起長大,也會喜歡你的。”
聽到這句話,樂知時的情緒一下子又恢複到滿格,“真的嗎?”
南嘉點點頭,“當然,你一定要好好的。如果宋煜欺負你……”她大喘了一口氣,“那我也沒辦法,我管不到他身上。不過他一定不會的,他對你真的特別特別好。”
樂知時對她的話表示認同,一擡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朝他們走來,是拎着摩托車頭盔的曲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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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熱情地朝曲直招了招手。南嘉也轉過去,有些驚訝,轉回來的時候樂知時沖她很陽光地笑了笑,“那我走咯,你們看起來好像要出去玩。”
“倒也沒有……”南嘉清了清嗓子,“樂樂,保重身體。”
樂知時做出了一個迷惑的表情,然後被南嘉推着轉身,催促他快回宿舍睡午覺。樂知時呆呆地哦了一聲,扭頭跟曲直告別,然後獨自往男生宿舍那邊走。
曲直挑了挑眉,擡起手,食指勾着頭盔,晃晃悠悠的。她還記得南嘉後來說的話,又故意模仿出來,“我如果是他,從小和你這樣的人一起長大,也會喜歡你的。”
南嘉擡手想捂住她的嘴,但被曲直躲開,還反手奪了她另一只手舉着的冰淇淋,吃了一口,吐槽道:“學姐,你演技好差。”
“那是。我這麽漂亮,要還有好演技,讀什麽法律,直接去當女演員好了。”南嘉拿走她手上的頭盔,很熟練地戴到自己頭上,拽着吃冰淇淋的曲直往她的車那邊走。
“學姐,等一下啊,吃完冰淇淋才能騎摩托車。”
“那是我的冰淇淋。”
“哦,曾經的暗戀對象的弟弟兼現男友給你買的冰淇淋嗎?”
“……你吃你吃。”
樂知時回到宿舍,一開門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他有些失落,向南嘉順利出櫃的喜悅讓他原本準備趁熱打鐵,告訴自己最好的好哥們蔣宇凡。
這有點難,因為蔣宇凡最清楚他和宋煜的關系,從初三開始就很清楚宋煜是他的哥哥了。
他有些忐忑,拉開宿舍的椅子,穿着厚厚的棉服坐上去的瞬間,所有的棉花好像都壓下去,他像個放了氣的大氣球癱在椅子上。
這麽重要的事,的确應該和蔣宇凡面對面說才顯得更加鄭重,但他想象了一下和蔣宇凡面對面的場面,又覺得有些難以避免的尴尬。
以蔣宇凡的好心腸,他一定不會對自己說出“你們這樣好惡心”之類的話,但是哪怕他對自己皺一皺眉頭,樂知時都會很難過。
所以他試探性地打開了和蔣宇凡的微信對話框,編輯了一大堆的話,删删減減,想發出去,又很猶豫。
最後他删掉只剩下兩句話。
[樂樂: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樂樂:我喜歡宋煜,而且我跟他在一起了。(如果你覺得很奇怪,請不要告訴我。對了我給你買了烤肉卷放你桌子上了。)]
發出去之後,他有點後悔,覺得把這件事和烤肉卷一起說顯得很不鄭重,于是試探性地把手指貼上屏幕,想撤回。
沒想到手機開始瘋狂地震動起來。
[蔣宇凡:!!!!!!!!!!!]
[蔣宇凡:???????????]
[蔣宇凡:你認真的??!!]
[蔣宇凡:不是耍我吧?]
糟糕了,樂知時覺得大事不妙,他肯定接受不了,覺得三觀都崩塌了。
樂知時惶恐地試圖編輯一些解釋的話,剛打出兩個字,又是一通震動。
[蔣宇凡:千萬不要是耍我!上個月底我剛和我姐賭了一雙AJ說一個月之內我身邊有一對兒男生一定能成,徐霖他追人可太慢了真是靠不住我都死心了!今天是賭期最後一天!沒想到還有你!!!]
[蔣宇凡:樂樂我太愛你了你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限量版AJ!!!!]
作者有話要說: 樂樂:[狗勾疑惑歪頭·jpg]我把你當朋友,你把我當……
直男小蔣:我有AJ了!我有AJ了!我有AJ了!
遙遠寒冷的大山中,被出櫃兩次卻毫不知情的宋煜連打了兩個噴嚏,篤定地認為是樂知時在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