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6
曹勳離府前,也去跟煜哥兒、炳哥兒告了別,囑咐小兄弟倆要聽娘親的話,不許惹娘親生氣。
六歲的煜哥兒記得清清楚楚,三歲的炳哥兒在玩了一天後,傍晚跟着哥哥來正院這邊用飯時,小家夥看看娘親旁邊的空位,忽然問:“娘,爹爹呢?”
雲珠一怔,旋即笑道:“爹爹去邊關打仗了,炳哥兒忘了嗎?”
炳哥兒确實忘了,現在想起來,小家夥只是笑了笑,乖乖坐好,等着吃飯。
雲珠松了口氣,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還不知道想爹爹。
當然,可能跟曹勳平時也是早出晚歸有關系,換成雲珠突然離開一陣子,炳哥兒多半要哭一場。
“娘,你是不是很想父親?”
煜哥兒坐在娘親另一側,關心地問。
雲珠摸摸長子的頭,柔聲道:“是有點想,不過爹爹是大将軍,将軍就該去戍衛邊疆,娘只盼着爹爹照顧好自己,再把敵兵都打回去。”
煜哥兒非常相信自己的父親:“娘放心,爹爹那麽厲害,一定會勝的。”
小兄弟倆吃完飯就回去睡覺了,一個已經開始讀書練武,一個整天活潑亂跳,晚上困得也就早,幾乎沾牀就睡。
正院這邊,雲珠失眠了。
她看着旁邊空着的枕頭,彷彿能看見身形偉岸的國舅爺還躺在這裏,會笑着聽她說話,會伸手将她攬進懷中。
雲珠抓了抓被子,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剛開始的幾日是最煎熬的,白天還好,夜深人靜的時候,雲珠總是會控制不住地去想曹勳還在的時候,想兩個人的各種纏綿,曾經觸手可得的男人與溫情,現在只剩一片空空蕩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煎熬的多了,雲珠也就漸漸習慣了,有兩個孩子要管教,有大堆的賬目要看要算,還有親朋好友那邊的應酬往來,時間彷彿流水,一天天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
六月中旬,雲珠收到了國舅爺的第一封家書。
張總管從驿差手裏接過用防水的牛皮袋子包裹的家書,給驿差塞了一筆賞錢,便趕緊将家書送到夫人手中。
在張總管面前,雲珠面帶笑容,端莊穩重,張總管一走,雲珠也不怕身邊的丫鬟們打趣,立即帶着那牛皮袋子進了內室,坐到臨窗的桌案前,以最快的速度打開牛皮袋子,從裏面取出一張信封。信封用火漆封緘,上面蓋了曹勳的“定國公”印章。
雲珠不忍心直接撕毀封口,特意去拿了裁紙刀,一點一點将那火漆弄開了。
信封裏一共有三張信紙。
前兩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曹勳先跟她交待了他一路的起居,并未提及戰事,畢竟戰場的一切都算是機密,萬一信件被旁人截取,曹勳就得擔上“洩露軍機”的罪名。
因為才抵達邊關不久,曹勳主要是在大營制定戰策,尚未親自出征,倒是李耀、李顯都打了幾場小勝仗,曹勳算是給雲珠報喜來了。
報過平安,曹勳再詢問雲珠在家裏過得如何,孩子們是否頑皮。
這兩頁,曹勳并無任何情話,連最簡單的“思念”二字都沒提。
雲珠既高興收到了他的消息,又因為沒看見想看的而失望,已經不自覺地露出不悅之色。
這時,她移開第二張信紙,看到了最後一張。
仍然是密密麻麻的字,卻不再是正常的行文,看起來倒像是在記錄每日的一些瑣事:
五月初九,夜:離京第一晚,不知小夫人是否已經睡了。
五月初十,午:夥夫烙的餅這麽硬,小夫人嘗了定會皺眉。
五月十一,夜:牀很寬,小夫人若在,也能躺得下。
六月初十,夜:一張紙只能寫這麽多,明日便寄出去吧。
明知道就這麽多了,雲珠還是移開這第三張信紙,直到看見下面的桌面,雲珠才重新看向前一張。
整整一個月的記錄,因為時間不同,墨漬的新舊也不同,可見曹勳是特意留出這一張特別的信紙,每天趁有空的時候寫上一行。
他還是沒有直說想念,可他吃個餅、看見路邊一朵野花都要聯想她面對這些東西可能會有的反應,想不想還需要直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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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珠本來都習慣了他不在身邊的日子,此時對着這麽一張信紙,胸口突然又空又酸又悶,恨不得他馬上回來,亦或是自己能立即趕過去,讓他緊緊地将自己抱住。
晌午孩子們過來用飯,雲珠拿出前兩頁,讓煜哥兒念給弟弟聽。
煜哥兒三歲就開始識字了,認得大多數,遇到不認識的就問娘親。
炳哥兒太小了,對這些東西不是很感興趣,什麽爹爹舅舅的,見不到人他也不是很想,反正每天都有那麽多好玩的事情等着他,最喜歡的娘親也繼續陪在他身邊。
煜哥兒就不一樣了,念到父親詢問他與弟弟的句子時,居然默默紅了眼眶,看得雲珠又是想笑又是心疼。
“好了,下午我會給父親寫回信,煜哥兒有什麽想跟他說的,也可以自己寫一封。”
煜哥兒點頭。
炳哥兒眨眨眼睛,大聲道:“我也要給爹爹寫信!”
煜哥兒:“可以,你說,我替你寫。”
小兄弟倆就一起去了煜哥兒的書房。
雲珠沒有幹涉孩子們是如何寫信的,她叫丫鬟們研了墨,自己待在書房,想一會兒寫一會兒。
家裏的瑣事寫起來不需要太費心思,洋洋灑灑竟一口氣寫了三頁。
讓雲珠愁的是,不知該如何告訴曹勳她也想他。
直接寫出來,那些過于私密的字眼,萬一信弄丢了,被旁人看見怎麽辦?
太委婉的,她一時半刻也想不到什麽好詞,照抄曹勳那一套,又顯得不夠用心,人家國舅爺可是每日記錄思念,而非臨時冒出這個想法,再絞盡腦汁把前面二十多天的思念補錄上。
最後,雲珠放棄了寫什麽,而是挑出一件首飾,跟信紙一起放在了信封中。
來往邊關與京城的驿差跑得飛快,短短五六日後,曹勳就收到了小夫人的來信。
一共三個信封,最厚的那個是給他的,一般厚的給李顯,最薄的那個給李耀。
曹勳笑了笑,彷彿看到小夫人嫌棄哥哥的樣子,對李耀那種粗犷的人來說,家書寫得太長他可能會嫌啰嗦。
命人将李耀、李顯的那兩封送過去,曹勳坐在帥帳中,打開小夫人寫給自己的。
信封那麽厚,是因為煜哥兒、炳哥兒小兄弟倆寫了好幾張,其中最多的又屬炳哥兒的一通“唠叨”。
沒什麽太大意義的話,曹勳卻也看得津津有味。
接着是雲珠的信。
曹勳看得很慢,小夫人親手寫的每個字看起來都是一種享受,連着看完三頁,沒有發現一句情話,曹勳有些遺憾,又覺得在意料之中。小夫人是被家裏寵慣着長大的,喜歡他對她殷勤伺候,喜歡聽他說甜言蜜語,輪到她自己,她偏不愛說了,好在曹勳也不需要,光是看見她,曹勳便已滿足。
想起信封的異樣,曹勳放下信紙,拿起信封看進去,裏面果然還有一個被絲帕包裹的物件。
曹勳取出那物,展開平平無奇的素白絲帕,看見一支青白玉雕刻的牡丹花簪,整支簪子晶瑩剔透,像她的冰肌玉骨。
曹勳微微攥緊了這簪子。
這是他今年四月剛送她的牡丹簪,特意趕在花園裏第一朵牡丹盛開前送的,她很喜歡,插在發間問他好不好看。
曹勳沒有回答,只将她抱到懷裏親了起來,一親就不可收拾,最後她身上的外物就只剩這一支牡丹簪子,插在烏黑濃密的發中。可曹勳覺得這支簪子也不該留,他故意加重力度,那牡丹花簪便一顫一顫的,越來越松……
手裏握着玉簪,一身主帥戰袍的國舅爺閉上了眼睛,默默調整許久才好不容易将那股火氣壓了下去。
這個時候送這樣的簪子過來,他的小夫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會氣他。
到了七月中旬,雲珠又收到了國舅爺的家書。
跟上一次一樣的樣式,兩頁敘事,一頁敘情。
其中有一條頗為特別:
六月十六,夜:手握玉簪,輾轉反側,恨不得披挂上陣,戰至三更。
雲珠先是笑,笑着笑着,臉上突然一熱。
不對啊,國舅爺這頁是專門留給她的,不可能轉移話題說他想去打仗,所以他那個“披挂上陣、戰至三更”,應該另有一層深意吧,還是非常不正經的深意。
雲珠就想起了兩人經常“戰至三更”的那些夜晚。
什麽人啊,她只是想告訴曹勳自己想他了,又不好意思用文字直述,才拐彎抹角地送去他送的牡丹簪子暗示,堂堂國舅爺竟然這般口沒遮攔。
于是,輪到國舅爺再次收到小夫人的家書時,什麽首飾都沒有了,只最後一張信紙的結尾多了四個字:老不正經。
小夫人定是咬牙切齒寫出來的,讓這四個字也多了分美人咬牙切齒的嬌蠻韻味。
曹勳躺在牀上,将這頁信紙貼在胸口,對着昏暗的帥帳帳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罵他不正經就算了,為何非要加個“老”字?
哪次不是她哭着撒嬌,又罵又哄地叫他停下?
她就仗着自己不在身邊罷了。
翌日,曹勳親自帶兵正面迎擊胡人鐵騎主力,連斬六員胡人大将,大夏将士們士氣高漲,直殺得胡人丢盔棄甲。
很快,國舅爺的家書與捷報一起送到了京城。
家書當然直接遞到了定國公府。
雲珠展開信紙,第三頁只寫了鐵畫銀鈎的兩個字:老否?
國舅爺的強勢撲面而來,坐在香閨中的小夫人頓時雙頰紅透,渾身的骨頭都要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