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來做什麽?”楚玉正在給阿蠻整理下一個階段的課程,聽見有人敲開了房門,轉頭一看,卻見天如鏡站在門口,不由驚訝的問道:“找我有什麽事麽?”
“上課……”天如鏡話還含在嗓子眼裡,忽然想起來,他與楚玉之間的課程已經在昨天結束了,可他今天卻忘了這一點,依舊如同往常那樣,習慣性的前來公主府,習慣性的來到她面前,在她驚訝的發問後,才想起來,他們之間的教與學,已經結束了。
由於兩人暗中達成的協議,天如鏡已經是公主府的常客,朝中關於天師大人已成長公主入幕之賓的流言喧囂塵上,楚玉對自己的名聲早已是破罐子破摔不去理會,而天如鏡也不怎麽在乎這個,懶得澄清避諱什麽,就連公主府上的人,也默認了天如鏡與楚玉的某種“特殊關系”,今天天如鏡一路走過來,都沒有人攔阻。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只錯愕了兩秒,天如鏡立即恢復平靜,他淡淡的道:“記錯了。”他轉身從原路返回,走出東上閣時看見阿蠻,原本並沒有如何在意,可是與對方錯身而過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看了一眼。
阿蠻還是原來那個阿蠻,可是天如鏡卻感覺,這個黑人少年的身上,彷彿有了什麽與從前不一樣的地方。
看了幾眼再沒有別的發現,阿蠻的背影消失在一面牆之後,天如鏡收回目光,慢慢的朝公主府外走去。
不管有什麽不同,都不關他的事。
天如鏡離開沒一會兒,楚玉便等來了阿蠻。照例是先讓他跟著她讀一段話,接著教他寫字,教了八個字後,楚玉抿嘴一笑,道:“昨天正好給你寫了我的名字,今天就教這兩個字吧。”她在白紙上寫下“楚玉”二字,隨後讓阿蠻臨摹。
可令楚玉驚訝的是,阿蠻拿起鐵毛筆,蘸了蘸墨水。手腕輕抖,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楚玉”兩個字便躍然紙上,端端正正,整整齊齊,竟然比楚玉自己寫的還要工整漂亮些。
楚玉有點不敢置信,假如不是親眼看著阿蠻落筆,她幾乎要懷疑那是別人代筆的,阿蠻開始寫字以來,從來沒有寫得這麽漂亮過。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
跟阿蠻說話,楚玉沒有繞圈子,直接問出了自己心底的疑問。雖然他們現在溝通還算順利,可是按照阿蠻的理解力,假如拐著彎兒問話,只怕到死也得不到回應。
阿蠻期期艾艾的低下頭,小聲的道:“昨天晚上,一個人,練習。”
楚玉慢慢的把他的話重複一遍,忍不住發自內心的露出微笑:“你是說。你打算給我一個驚喜,所以昨晚上一直在練習寫我的名字,對嗎?”
真乖,真可愛。
楚玉伸出手用力的揉阿蠻的頭髮:她一直想要一個很乖的弟弟或者妹妹,卻沒想到在這裡碰到個異國來客,給了她這種感覺。
阿蠻偷偷的看楚玉一眼,心虛的點了點頭。
楚玉沉浸在高興中,雖然阿蠻並沒有做什麽了不起的事。可是卻是沒有絲毫目的和私心,一心一意的為她而做的,只是這麽一點點小事,便足以讓她的心情好起來。
仔細看看,發現阿蠻的眼睛下有少許浮腫。因為他實在太黑了,所以看不出黑眼圈來。沉浸在高興中的楚玉,並沒有覺察出阿蠻眼中的躲閃和心虛。
她甚至也沒有發現,今天阿蠻寫起字來,輕松了許多,不像昨天那麽吃力。
楚玉給阿蠻放了假,讓他早些回去休息,熬夜不好,阿蠻回房後,也確實是躺在鐵牀上睡了,可是半夜,他又睜開了眼睛。
從身上掀開被他在夢中撕碎的被褥,阿蠻穿上鐵屐朝外走去。走出門時,他看見了一條雪白宛如浮冰的身影,在月光下分外的朦朧,也分外的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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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準時啊。”容止笑銀銀的轉過身來,朝阿蠻招招手,“過來,我今天繼續教你怎麽用力。”
阿蠻聽話的走了過去,接過他遞過來的瓷碗,碗中盛滿了水,阿蠻小心翼翼的端著,唯恐水灑出來,但是又怕手上用力過度,不小心把瓷碗給捏碎了。
一邊端著碗,一邊聽從容止的指示,他小心的做著每一個動作,龐大的蠻力在身體中流動著,漸漸的收束控制起來,當容止讓他休息的時候,阿蠻全身上下都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放下已經被捏出裂縫的瓷碗,阿蠻看一眼站在身前不遠處的容止,遲疑的開口道:“今天,我寫了,她的名字。”
容止輕輕的“哦”了一聲,似笑非笑的抬眼瞥了他一眼,道:“然後呢?”
阿蠻盯著他,慢慢的道:“我沒有說,是你教的。”這句話,他竟然說得意外的順暢。
“很好。”容止點了點頭,
“我也,沒有說,你半夜,來教我。”昨天,今天,以及今後的半夜。
“也很好。”相對於阿蠻越來越凝重的神情,容止的卻是越來越漫不經心,好像阿蠻說的事情完全與他無關。
“我,很不,舒服。”阿蠻低叫起來,“騙她,我不舒服。”昨天半夜,他正在地上用鐵棍練習寫楚玉的名字,這個人找到他,說可以教會他用力的技巧,讓他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不至於害怕一不小心弄壞什麽物件,或者……什麽人。
而相對交換的條件則是,阿蠻不能將這件事告訴楚玉,就算楚玉發現阿蠻的變化,問起來,他也只能推說,是花錯教得好。
這個條件的佑惑力實在太大了,從小到大都為自己的怪力所苦惱,因為他力氣太大,動不動便弄壞東西或弄傷人,導致幾乎沒有人願意理睬他,假如有一天能擺脫這困擾,阿蠻願意用一切去換取,因此在容止提出來的時候,他連想都沒有想,便一口答應下來。
昨天晚上,容止教了他一些基本的控制力量的技巧,
可是面對楚玉說謊的時候,他心裡面忽然升起來很難受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麽不願意隱瞞,才會對容止如此抱怨。
容止微微一笑,笑意明淨如雪光,卻也冷漠如冰霜:“你就那麽忠誠於公主?為什麽?”
阿蠻很努力的想了想,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理由:“她,給我,肉。”
容止笑了笑道:“竟然是這樣麽?倘若我也保證給你很多的肉,你會不會離開她,轉而跟著我?”
阿蠻不假思索的搖頭。
容止笑道:“我的肉難道與公主的就有什麽差別?同樣是給你肉吃,你為什麽不願意跟著我,卻要跟著她?要知道,我能夠給你的,可比她能夠給的多許多。”
阿蠻也陷入了苦惱之中,照理說誰的肉都是肉,可為什麽他剛才不願意呢?想了許久,他才想到一個勉強能解釋的理由:“她在先,你後來的。”
也許還有很多的原因,複雜的微妙的,匯聚在一起,但是阿蠻簡單的思維裡想不到那許多,也懶得去想,一個最簡單直白的答案已經足夠:楚玉是第一個主動朝他伸出手來的人。
跟著她,可以吃肉。
她是第一個這麽對他說的人。
所以,他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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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回建康後的幾日,朝堂之中發生了一些變化,他殺了戴法興。
就是那首歌謠之中,皇宮有二帝中的“真皇帝”,這個“真皇帝”,被“假皇帝”給乾掉了。
劉子業殺起人來,動作和他送面首一樣的雷厲風行,先下旨讓戴法興退休,接著命令他回鄉養老,一出城便改令發配遠方,最後一杯毒酒賜死了事。
楚玉聽到這消息時,除了吃驚於劉子業的動作之外,對於戴法興的死並沒有什麽意外,她知道,在山陰縣的時候,那首歌謠已經徹底點燃了劉子業心底的暴虐,他一定會在朝堂上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那些與造反歌謠中有關的人,統統都會死。
也就在戴法興的死訊傳來之際,楚玉接到了一封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