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了一些錢將帶路的人打發走,楚玉轉頭凝望著眼前的房屋。
門是虛掩著的,楚玉伸出手來,稍稍撥動一下門邊,門口便開了一條縫,她有點猶豫忐忑的將門拉開,迎面而來的便是一股陳腐的濕氣,好像稻草在水裡泡久了發霉的味道。
楚玉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這裡簡直就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但是偏偏方才那人卻告訴她,王意之曾經來過此處。
越捷飛見狀問道:“公主,要不然我們就別進去了?”
楚玉搖了搖頭,令越捷飛在周圍看守,隨後與阿蠻一起進入屋內。
狹小而低矮的房屋內,擺設簡單而寒酸,只有一只歪歪扭扭的木架子,一堆已經腐爛了的稻草,而屋內的人正躺在草席上呼呼大睡。
屋子的主人據說叫杜威,他身上穿得破破爛爛的,衣服髒汙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而臉孔也被亂糟糟的胡子蓋住半張,最惹人注意的,是他臉上的傷痕,深紫色的傷疤將臉部肌肉扭曲,看起來十分猙獰,傷痕從鼻梁處一直沒入胡子裡,可以想象出當初傷勢的慘重。
他的身材還算是高大,卻瘦得只剩大骨架,看起來很不健康,而他的兩條腿,其中一條腿是齊膝而斷的,褲管空空蕩蕩,另一條腿,足踝處不自然的扭曲著,看起來也是陳年舊傷。
牆根邊上躺著一根手臂粗細的拐棍,像是直接砍了一根樹枝下來用。
楚玉輕輕的叫了兩聲,卻不見杜威醒來,仔細的觀察,才聞見空氣裡飄蕩著一股酒味,三四只空酒甕倒伏在牆邊。
看來他早已爛醉。
楚玉又忍不住皺眉。暗道自己來得不巧,怎麽杜威早不喝醉,晚不喝醉,偏巧在這時候喝醉?
越捷飛在門外望風,等了約莫一刻鍾,才見楚玉陰著一張臉走出來。
站在陽光底下猛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以驅散方才在屋裡吸入的霉味,楚玉咬牙切齒的,憤憤地道:“見過醉的。沒見過醉得這麽厲害的,怎麽弄也弄不醒,擺駕回府,明天再來!”
越捷飛“啊”了一聲,隨即想到了什麽似的道:“公主,不如這樣,您若是有什麽想問,不如把那小子弄回府裡去,等他醒來再問便可,這樣也省得您紆尊降貴再來一次。”這裡的環境實在是不怎麽樣。
楚玉愣了一下。隨即面上浮現一種有些奇怪的神情,她輕聲道:“不必,就讓他留在這裡吧。帶回府裡,恐怕反而不太好。”
說完,她也沒理會越捷飛的一頭霧水,便轉身走出這雜亂的巷子。
楚玉沒有上馬車,她順著彎曲的巷道慢慢走著,越捷飛不解其意,但是看楚玉的模樣,直覺的感到似乎不該發問。便駕著車一路跟隨,楚玉慢慢的走到了秦淮河畔,河水靜靜的流淌著,就連水面上的波紋,也是如此的溫柔與輕緩,好像不忍心傷害任何人與事物,可是又有誰知道,河底有多少的暗流。在湍急的激蕩著呢?
楚玉才離開不久,一條白色的身影便出現在楚玉方才進入的房屋前,他松松地挽了一下寬大的衣袖,露出白皙潔淨的手腕,修長的手指按在門上。粗糙的木質刺著柔軟的指腹,容止緩緩地歎了口氣。拉開門,進入。
見屋內的人在沉睡,他神情不變,只從懷中取出一只藥瓶,拔開塞子在杜威鼻子下晃了晃,刺鼻的味道鑽入鼻子,尖銳的直刺連接腦海的神經,很快的令酒醉的人清醒,杜威迷迷糊糊的張開眼驚,不耐煩的嘟囔道:“是誰啊?”
容止微微一笑,柔聲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四年前,公主府上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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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公主府,杜威全身打了一個激靈,當即清醒過來,他看清楚容止的形容,先是有些困惑,隨即好像想起了什麽,全身劇烈的發起抖來!
他的上下牙齒不受控制的連連磕擊,連話都說不連貫:“你,你,是你……”
容止微笑依舊,他漆黑的眼眸那麽的溫潤柔和,可是在杜威的眼中,卻無異於妖魔的魔魅:“你……你來……做什麽?”
容止笑銀銀地道:“你這是在質問我麽?當年活下來的無名小卒,竟然膽子變大了?”
他的話語十分柔和,可是杜威卻感到一陣森然酷厲的殺意,嚇得膽子都破了,他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那個雨夜,他從郊外亂葬崗中的大坑裡爬出來,失去了一條腿和建康的身體,苟延殘喘的在這座城市裡延續生命,卻不料在今日,又見到幾年不曾驅散的噩夢。
容止歎了口氣道:“方才有人來找你,你可曾說出來什麽?”
杜威恐懼得連連搖頭,他方才醉得那麽不清醒,又怎麽可能記得有誰來過?
容止非常和煦的微笑一下:“這就好。”
說罷,他轉身離開。
杜威整個人脫力的癱在草席上,這才發覺自己全身被汗水浸濕,雖然遭了一場驚嚇,但竟然意外的保住性命,這讓他很是欣喜,唯恐又被人找來,杜威連忙爬起來,支著拐杖整理屋內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麽好整理的,他從席子底下摸出兩串錢,往懷裡一揣,便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才拉開門,杜威卻瞧見門口站立著一條紅色的影子,那影子背著光,擋住了門口的出路,衣衫鮮紅,他還來不及多想,便感到咽喉一涼。
那是一抹很薄的涼意,薄而尖銳地親入肌膚,好像很輕易的,便把什麽給斬斷了。
怎麽會涼呢?他迷茫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摸脖子,卻摸到了湧出的溫熱液體,困惑的抬起手,只見一手的鮮紅,與那人的衣衫變成了一樣的顏色。
杜威想要開口呼喊,可是咽喉裡卻灌入冰冷的秋風,還沒有完全想明白,他便倒在了地上。
容止慢慢的在巷子裡走著,他身後是不緊不慢收回長劍的花錯,秋意十分的高爽,微風吹起他雪白的衣衫,讓他看起來彷彿漂浮起來了一般。
容止輕聲開口,也不知道是對誰說話:“王意之既然留書,自然是知道了什麽,我既然猜到此點,又怎麽不會徹底的斬草除根呢?”
第二日,楚玉清早先入宮,隨後回府換裝出門,她並沒有機會得知杜威的死訊,甚至的,馬車還沒有行駛出公主府外的街道,就發生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