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159章 鳥為貪食亡

發佈時間: 2024-08-09 10:4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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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聞言色變:“是毒?”孫立為什麽要那麽做?

容止笑了笑,隨手將藥瓶擱在一旁,卻沒有回答,他低頭思索了一會,隨後便開始解衣。

這個時候,楚玉已經不會誤解他的動作,然而盡管明知道他應該有別的目的,但是看見他衣衫漸寬,她還是不由得心跳快了一拍。

容止並沒有脫下衣服,他僅僅是解開衣帶,翻開層層疊疊的衣衫,從腰側的內衣裡取出一樣東西。

因為兩人一路上表現得都很乖巧,加上他們的身份擺在那裡,馬賊們僅僅是拿走了他們裝食物的包袱,並沒有搜他們的身,容止和楚玉原本身上帶著什麽,現在便依然帶著什麽。

不過這對楚玉來說沒什麽湧用途,她平時出門連錢都是越捷飛幫帶著的,原本袖子裡是有裝著袖箭的,但是在先前跳崖和爬上來的時候,用來固定山藤用光了,就算袖箭還有剩,她也不敢拿來對付馬賊,那不但不能解救自己,反而會加速自身的死亡。

越捷飛曾經告訴過她,她的袖箭最多就能夠在突然襲擊的時候,射傷幾個沒什麽防備,並且是身手不太高明的人,遇到真正的高手以及對方人多的時候,千萬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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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看到 容止拿出來一個什麽東西時,楚玉以為那是什麽藏起來的殺手鐧,登時便有些欣喜,能讓容止這麽慎重其事藏起來的東西,一定不會太糟糕,基於容止的一貫作風,也許是那種無色無味見血封喉的劇毒。

然而當看清楚容止手中的物件時,原本抱著很大幻想的楚玉頓時大失所望,那並不是什麽毒藥。也不是什麽殺傷性的利器,那只是一塊僅有拇指粗細,長一寸半的白色長方體玉石,首尾兩頭包著刻有精美花紋的金製薄片,金片將長方體的頭尾兩端完全包住,邊緣又伸展出來好像花萼一般的小片,緊緊的壓著玉石的兩端側面,讓金質薄片與玉石之間一絲空隙也沒有。

其中一端的薄片上,隆起一個用來穿繩帶孔凸起。並穿過了一縷紫色絲線。

容止取出這件物體後,凝視了一會兒,便將其交給楚玉。

他神情鄭重,眉目間不見笑意,被他的嚴肅所感染,楚玉先伸手接過,才開口問道:“這是什麽?”原本以為這塊白色的長方體是玉石,可是拿過來細看,才發覺與玉石的細微不同,這長方體表面光滑。呈現一種十分濃鬱的乳白色,少了幾分玉石的瑩潤,但是卻又多了幾分光滑。這長方體的重量比尋常玉石至少重上一倍,縱然剔除兩遍金片的重量,也比尋常玉石重出來不少。

容止低聲道:“這不是玉。”

楚玉忍不住翻翻白眼:“我自然知道這不是玉。”

聽她言語輕快,容止嘴角扯起來一個很淺的弧度,道:“這是我家傳信物。”他的笑容還是如往常一般沉靜從容,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楚玉卻好似聽到了一些冷寂灰敗的味道,“阿楚。再過些時日,你便能離開此地,但是我卻是走不了了……”

楚玉聽他這麽說,心頭陡然一顫,睜大眼睛看著他,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麽。

容止繼續道:“我少習觀人之術,少有走眼,那孫立並不是簡單的馬賊。此人頗有心計,也極富野心,只怕會留下我以做圖謀,他假自家兒子之手贈藥,便流露了兩分心思。”

孫立要留住他。但是也要壓製他,最簡單最容易的法子。就是讓他在某方面殘疾,一個瘸子,是很難輕易獲得獨立威望的,只能充當幕僚一類的角色。

但是孫立還想用他,並不願太過激怒於他,也不願與他正面翻臉,便讓孫小江把藥送來,屆時要是出了什麽問題,有這曾中間人可以推脫。

然而孫立盡管已經盡可能高估容止,卻依舊還是低估了他,他的心思也許比起尋常人複雜深沉,可是在容止面前,卻宛如透明的一般。

楚玉用力的咬了一下嘴唇,道:“難道你就沒什麽解決的辦法?”他那麽的細心縝密,聰明機變,就連在鶴絕那樣的高手面前都能夠兩度詐騙逃生,難道現在就沒轍了?

她直覺地預感到,容止接下來將要說的東西,絕對不是她願意聽的,但是她卻又必須聽下去。

容止輕歎了一口氣,道:“天時,地利,人和,眼下我們三者都欠缺,如何借勢?”孫立並不像鶴絕那樣好騙,縱然孫立的武功不如鶴絕,然而在為人處事,思謀決斷方面,卻比鶴絕不止強了一個層次。

假如純以智謀論,孫立遠不及容止,可是智者縱然有千般計謀,但大部分時候,暴力才是真正決定一切的手段。

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容止清醒而冷靜的看到這些,對將來的前景並不如何樂觀,但他還是笑了起來,十分沉靜和從容的,好像他才是掌握一切的主導者,他抬起手按在楚玉的手上,將她握著那塊信物的手包起來,一雙漆黑潤澤的眼眸凝視著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最深的地方:“阿楚,我求你一事。你離開此地後,便自己回公主府,不要來尋我,追風盜橫行十數年絕非浪得虛名,你對付不了他們的。”

楚玉何曾聽過他這樣托付後事一般的語氣,縱然馬車在山上疾奔,面臨墜崖危險的時候,他也不曾這樣鄭重的交代,手上不知什麽材料的信物仿佛有千鈞重量:“你究竟要說什麽,便直說吧。”她受不了在這緊要關頭懸著的感覺,可是才問出口,卻又後悔聽到答案。

然而阻止不及,容止已然笑道:“阿楚你果然爽快,也好,我便直說了吧,這其間有些曲折,你要牢牢記住——你回去等我,倘若我兩月不歸,便當我已經死了,屆時,請你差遣人前往江陵於家,找一個叫於文的人。”

楚玉聽到這裡,脫口而出打斷他:“把這信物交給他?”她記得容止在孫立的要求下寫求救信的時候,寫信的對象就是叫於文。

“不。”容止微微擺手,否定了她的猜測,“你派去的人,須得沉靜穩重,千萬不要只派花錯,他性情跳脫單純,保不住什麽時候便給人騙了,不過讓他隨行保護倒是可行。待派遣之人見到於文之後,出示我的信物,令他尋找一個叫滄海客的人,找到滄海客後,再將這信物交付給他。”

他目光似水一般,在楚玉指縫間露出來的信物上流過,眼眸裡刹那間閃現複雜的情緒,但又迅速的被壓倒一切的平靜蓋過。

楚玉心裡有許多的問題,比如於文是誰,滄海客是誰,江陵於家與他有什麽關系,但是她一個都沒有問,只是握緊了手中的信物,點頭道:“不負所托。”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二十天過去了,楚玉每日都關在屋子裡,不是吃就是睡,容止倒是忙碌不少,每天都出去勾引,不對,是教導馬賊家花朵,有時候,楚玉還會看見容止與孫立並排在田埂間走過,兩人似是在交談些什麽。

楚玉沒有打探,更沒有自作主張的橫加干涉,她知道自己能力的上限,也明白眼下的情形,不管她做什麽都是無用功,她能夠發揮力量的地方並不在這裡,她所擁有的力量在於她的身份,但是在這裡她的身份毫無用途。

分別的日子在預料之中,卻也是毫無預警地到來,那是一個清晨,兩人才各自起床,孫當便推門入內,卻不像往常一樣來找容止,目光只看著楚玉:“於楚,跟我來。”

楚玉坐在被嚴嚴實實的遮蓋住的馬車中,身前不遠處是孫立,與他們一道坐在車中的,還有商隊的任老板,只不過現在任老板的商隊已經化為烏有。

被孫立一直盯著,楚玉也不敢造次,老老實實的做俘虜,馬車足足行駛了一天后,孫立才掀開車簾讓他們下車休息。

如此又過了三日,當馬車行駛上一條平地上較為寬敞的道路,孫立命令負責趕車的馬賊停下馬車。

孫立自己先跳下馬車,與另外一個馬賊卸下兩匹拉車的駿馬,卻不忙騎上,只取出兩只錢袋,分別交給楚玉和任老板:“兩位,我就送到這裡了,這裡有一袋錢,留作兩位路上花用。”送完了盤纏,他又遞過來兩把短劍,與錢一樣,也是她和任老板人手一份,“這留給兩位路上防身用。”

雖然他贈送的金錢不過是贖金中極少的一部分,而贈送短劍是在兩人被他們搶劫了之後,但是,也勉強能算是盜亦有道,至少比什麽都不給強。

任老板哆嗦的接過來,連聲向孫立道謝,楚玉卻猶豫了一下,沒有伸出手,她望著孫立,嘴唇微動,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你們不會傷害於容,是吧?”

雖然她很想相信容止,但是之前容止托付信物的行為讓她一直深感不安,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尤其她現在看不到容止,更加加深了這種不安。

孫立看了楚玉一眼,雖然身份同樣是姓於的士族子弟,但是在孫立看來,容止就好像一粒熠熠生輝的細致珍珠,而相較之下,楚玉頂多算一塊劣質的玉石。兩人的風度,才能,教養天差地別,這不單是容止刻意表現的結果,也是二人本身的才能差距使然。

其實差遣人打探了江陵於家的具體消息後,孫立原本是想直接殺掉容止楚玉二人的,因為於家是所謂的次等士族,這樣的家族並不是以深厚的文化底蘊和高貴的地位做基礎,而是以武勳快速提升地位。用一個粗俗的名詞去形容,那便是——暴發戶。

這樣的暴發戶,雖然名氣上不如正統士族,但是倘若出兵交戰,卻是他們較為強一些,孫立等人是不願意惹上這樣的對頭的,更別說前去敲詐。沒有多少錢,反而容易惹來麻煩,所以在得知於家的底細後,孫立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殺了二人。

可是那時候他已經舍不得殺容止了。最開始送毒藥是第一次試探,之後的時日讓他越來越不舍:容止太罕有了,每次與他交談。都感覺好像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寶庫,山河地理,諸子百家,大至排兵布陣,小至民俗風情,容止竟然少有不知道的,這讓孫立難得的動了惜才之心,想留下容止為己用。

這也正是容止的謀算。他知道自己假托的於家身份會孫立產生殺機,便使用另一種辦法保存二人,他與孫立談條件,表示願意留下來,但是條件是他們必須放楚玉安然無恙的離開,容止表現得越出眾,便將楚玉襯托得越暗淡無光,因此孫立並不在乎放走一個楚玉。只要容止願意聽話便好。

完全將楚玉看成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孫立勉強的點了點頭,敷衍她道:“我自然不會害他。”說完便丟下短劍,上馬離去。

楚玉拾起短劍的時候,任老板已經打開了裝錢的口袋。那口袋比他料想的沉重不少,打開一看。只見在錢幣之外,還放著一根金燦燦的金條,兩粒龍眼大小的珍珠。

沒有想到孫立送的盤纏竟然如此豐厚,任老板呼吸急促起來,他的商隊遭劫,家裡又付了一大筆的贖金,已經是一貧如洗,可是有了這些,他就能拿來做本,繼續做生意。這時候,他看到楚玉也打開了錢袋,頓時想起來,假如那一份錢袋也是自己的,該有多麽好?

任老板下意識的抓緊了孫立贈送的短劍。

楚玉沒有注意到身旁人的異動,因為與容止的分別,她現在依然有些迷惘,下意識的撿起來短劍,她忽然感到身後一陣勁風,敏銳的直覺告訴她有危險,幾乎沒有怎麽多想,她橫劍朝身後一擋,正好擋在任老板砍過來的短劍前。

慢半拍的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楚玉才有些慌張,她轉身後退兩步,警戒的看著神情凶狠的中年男子:“你要做什麽?”

怎地才出虎穴,又遇豺狼?

楚玉自認為並沒有與任老板結怨,很奇怪他為什麽攻擊自己,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的錢袋,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貪婪作祟。

緊接著她也想到孫立留下錢財和短劍,其實是不懷好意,他故意將他們兩人放在一起送走,給他們每人一把短劍,一筆不算少的錢財,假如其中有一個人有貪欲,便會殺死另一個人以求獲得錢財,即便兩人都沒死,也會彼此結下仇恨。

這樣一來,他們對馬賊的仇恨便會分散不少,轉嫁到同樣落難的同伴身上。

這一手不可謂不陰毒。

楚玉心中暗暗的歎了口氣,隨手將自己拿著的錢袋丟在地上,道:“你既然想要,就拿去吧。”以她公主府的身家,還不至於在乎這點金錢,因此楚玉第一個想法便是破財消災,盡量不想與人發生爭鬥,然而才丟下錢袋,楚玉便意識到自己錯了。

任老板的眼睛微微發紅,他沒有去揀那錢袋,而是幾步衝過來,要砍殺楚玉,楚玉慌忙的逃跑,也想明白了任老板這麽做的用意:他既然搶了她的錢,害怕她今後報復,便想乾脆殺人滅口,楚玉先前息事寧人的想法,卻是大錯特錯了,不但不能給自己帶來平安,反而讓對方認為她軟弱可欺,想要得寸進尺。

貪欲足以令人變成魔鬼。

毫不遲疑的轉身就跑,楚玉沒有舉起劍和任老板硬拚,她沒有學過劍術,倘若跟人對砍,難免身上會少什麽零件,倒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任老板飛快的撿起被楚玉丟棄的錢袋,連同自己的一同塞進懷裡,便舉著短劍朝楚玉追了過去。

楚玉是女孩子,天生體力較弱,但是任老板在馬賊村裡被關得十分憔悴,雖然放出來時路上補了一些,可身體依舊是虛了,加上他揣著兩個不算輕的錢袋,更增加了他的負擔,兩人一前一後,短時間內竟然沒有拉近距離。

楚玉很想停下來休息,可是她每次腳步慢下的時候,回頭一看,任老板一臉仇恨的在身後追著,便又不得不強打精神往前跑。

這條道上很是冷清,兩人跑了許久,都沒有見到人煙,到了後來都是氣喘籲籲,全身乏力,楚玉眼看著任老板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心中有些絕望,她的短劍早就在上一次摔倒的時候掉落,忘記撿起來,此時就算想跟人對砍,也沒有能用的兵器。

腳下一軟,楚玉倒在道旁的一棵樹下,她翻身坐起來,背靠著樹乾,望著越來越近的任老板,也許是因為太疲憊了,此時她竟然不覺得害怕,只感到有些荒謬和諷刺。

容止好不容易才讓她離開的,大概他也沒想到,孫立會玩這一手,而任老板會如此貪婪吧?

閉上眼睛準備等死,可是等了一會沒等到預期之中的疼痛,反而聽到了重物倒地的聲音,伴隨著一聲悶哼,楚玉疑惑的睜開眼,卻見任老板仰面倒在她身前五六布外,雙目圓瞪,而他的心窩處,插著半截羽箭,一大片深色的液體從箭杆插入的地方慢慢洇開。

箭從何處而來?

楚玉轉頭朝身後方看去,卻見在四五十米外立著一人一馬,馬上騎士手握長弓,顯示這一箭是他所發,騎士的臉容看不清楚,但單看身姿便極是颯爽。

那騎士慢慢的策馬走得近了,楚玉才看清他已經三十多歲年紀,一身衣衫華貴,眼角有細細的皺紋,但是依然十分的英俊,富有成熟魅力,他見到楚玉,翻身下馬來到她面前,和氣地問道:“請問閣下,你一路行來,有沒有見到一個叫自稱於容,相貌很是秀美的少年人?”

頓了一頓,他想起自己似乎是忘了自我介紹,歉然一笑道:“敢問閣下名姓?在下姓於,名叫於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