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能回去。
二十一世紀的事,對她而言彷彿一個遙遠而不可及的幻夢,她原本以為這一輩子就是這樣過去了。
可是卻意外的,讓她又看到希望的曙光。
領悟到那是什麽後,楚玉幾乎是拚盡了全身的力量,才沒有衝動的去搶奪天如鏡的手環。
從未有一刻如此狂喜,從未有一刻如此急切。
好像各種色彩和聲音快速地從四面八方紛遝而來,一下子全擁擠在她的腦海之中,讓她目不能視,耳不能聞。
以這具身體回去之後的身份問題,怎麽樣跟家人解釋自己的經歷,時間和空間的定位,以及過程之中是否會發生風險,這些細枝末節都是後來才慢慢想到的,在能夠回去的絕大引佑下,變得那麽微不足道。
只要能回去,不管是什麽身份,不管是什麽途徑,也不管是要冒多大的風險,她依然認為這有百分之一百值得嘗試的可能。
從前她很羨慕天如鏡擁有那手環,但也僅僅是羨慕而已,想得到但也不強求,而如今她的心情卻發生了巨大改變。
一定要拿到手。
這個念頭接近狂熱,燒得她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
縱然是為求生而努力,她也未曾有過如此狂熱渴盼的心情,有那麽一瞬間,她無比的妒嫉天如鏡,妒嫉他身懷至寶而不自知。
慢慢冷靜下來後,楚玉才想到一個現實的問題,這問題一下子又將她從雲端打到了泥濘裡,那便是:如何弄到手?
手環自身對執有者有保護的作用,使用暴力顯然不現實,更何況她現在被劉子業軟禁。也沒什麽暴力可以使用。
楚玉靜靜地躺在牀上,壓下這個目前來說不切實的念頭,她也曾想過下迷藥,但容止當年和天如月鬥法的時候,以他的長才,肯定沒少用過這手段,後來的結局便能說明這手段不管用。
只是——
容止似乎曾說過天如鏡的層次遠不及他師父天如月,假如是他,會不會有辦法呢?
這個念頭也是一樣是鏡中花水中月。她甚至不知道容止現在在什麽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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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安坐在顛簸的馬車廂裡,雖然上上下下彷彿都在搖晃,但是他的動作卻好像是坐在平穩的地面上一般,十分的寧靜安然,他身前擺放著一張四方矮幾,提筆往紙上寫著字,因為馬車不太穩,他寫得有點慢,但是字跡卻很是秀麗端正。
鶴絕懷抱長劍,坐在馬車廂內與容止斜對面的位置。眼神古怪的看著容止:從他們今天早上啟程開始,容止便一直在書寫著什麽,時不時停下來思索一下。接著繼續落筆。每一張紙上,都寫上寥寥幾個字,然後將紙折疊起來收好。他曾好奇的去看容止寫了什麽,容止也很大方的讓他看,但是紙上的那些字,拆開來他都認識,連起來便是只有字認識他了。
那好像是一些字無意義的拚湊在一起,根本不能連成通順的句子。
鶴絕自己也是有點見識的。知道這大約是容止特定的暗語,不是事先有約定的人,不可能看懂這些話,也難怪他不怕他瞧見。
只不過鶴絕有些好奇,容止從今早到現在,已經寫了不下六七十張紙,昨日下午經過城鎮時買下的紙已經用去了一半,究竟是什麽暗語要寫那麽多。並且現在看來還沒有停下來的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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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種預感,容止寫下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彷彿有引發什麽的力量,就如同一條條細小的水流。但是所有的水流匯集起來,將會是奔騰的驚濤。
他也不懷疑。而容止寫下來的那些東西,原本在他的腦海中,便是一張早已成型的,巨大的,細密而繁複的羅網。
容止又寫了一張,抬眼朝馬車外瞥一下,接觸到白熾的陽光,他眼前卻忽然一暗,身體隨之軟倒。
鶴絕上前扶起他來,讓他靠躺在他的臂彎中,只見他雙目緊閉,容色如雪,嘴角紅跡斑斑異常鮮豔,竟是嘔出血來。
鶴絕熟練的取出手帕,擦拭去他嘴角淌出的液體。
他們同行不過兩日,這卻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起初鶴絕以為容止有什麽陰謀,好幾次後,他才明白容止的身體虛弱到了什麽程度。然而他每次看到,依然都和第一次一樣的驚訝。
容止給他的感覺太強了。
從第一次交鋒開始,他都一直處在下風。他徒有強大的武力,卻屢次被容止玩弄於股掌之中,以至於雖然明知道容止身體孱弱,他卻經常會忘記這一點,若不是兩人之間已經有了協定,他已經萌生了幾次想殺死容止的念頭,並且將之付諸實踐。
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如此戒懼一個人,頭一次因為對方壓倒性的強大甚至生不出爭勝的念頭,就連教導他劍術的師父,將刺客組織傳給他的父親,也不曾讓他如此敬畏,而給他這種感覺的人,卻是一個彷彿風一吹便會倒下,生命好像隨時會結束的柔弱少年。
過了好一會兒,容止緩緩睜開眼睛,微展顏一笑,這一笑將蒼白憔悴全都壓了下去,他謝過鶴絕,又端坐在矮幾前,繼續先前未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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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在寫字,同一時間,在不同的地方,蕭別也在寫字,以類似的方式。
他寫的是一封信。
坐在平穩行駛的加大馬車中,車廂的角落燃著香爐,底下鋪著厚厚的毛毯墊子,縱然馬車稍有顛簸,也被墊子給吸收了。
蕭別的信很簡單,無非是即將回家去,並且表示願意接受成為當家的安排。
現在這輛馬車正向江陵城外東面行駛,越過畫扇山,目的地是滄海客的隱居之所。
他還打算在江陵城再留半個月,用這最後半個月說服滄海客出山助他,他之前沉迷於琴,於家族權力奪取方面並無用心,若是此時回去接任,定然會遭到阻力,滄海客的才華武功,是他數年來所見第一人,倘若能請得他幫助,對他今後助力不少。
更重要的是,滄海客是一個瞎子,這個先天的缺陷局限了他,自古以來,沒有哪個領袖是身有嚴重殘疾的,滄海客可以為士,卻不可能反客為主。
為士為臣,滄海客是上上之選,因為他很難完全自立。
目光觸及一旁擺放的琴,蕭別目中閃過一絲痛色,楚玉決絕的話猶在耳邊,徹底激起了他的傲氣。
沒有蕭家的支持,他只是一個琴彈得比較好的人,在她面前根本無足輕重,可是染指了俗世的權力鬥爭之後,他是否還有資格觸碰那出塵的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