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葉平戎原本是想要留上兩天就回京, 無奈大雨封門, 他出不去,也就在祁家住下了。
一日兩日就罷了, 等到七日八日,葉平戎便有些待不住,到葉嬌這裡來同妹子說話。
葉嬌抱著旭寶坐在榻上,看著外面連成線的雨水, 輕聲道:「再不停, 怕是我在山上園子裡種的那些藥材都要被衝沒了。」
葉平戎正在一旁拿著布老虎逗著旭寶,聞言,歎了口氣:「莫說藥材了,這麼久的雨,堤壩都不一定受得住。」
水衝了壩, 便是災。
這世上最無情的便是水火, 沾上就逃不脫。
葉嬌雖不知道天災有多嚴重,不過她也看得出家裡人近來的緊張, 小人參也很體貼的不會多問, 也不像之前那樣總是變著法子吃東西, 只是因為雙身子, 偶爾覺得嘴裡缺了口什麼。
並不是餓, 就是嘴裡幹幹的, 總想吃點甜的。
葉平戎見她舔嘴, 便問道:「餓了?」
小素在一旁道:「二少奶奶可要吃什麼?小廚房裡燉著雞湯呢, 可要讓廚娘做碗面來?」
葉嬌搖搖頭, 道:「不是餓,就是想吃點心,豐盛齋的,」聲音頓了頓,「反正也不著急,我就想想。」
旭寶則是舉起了手,遞給了葉嬌:「娘吃糕糕!」
葉嬌也不跟他客氣,笑著湊過去吃了,順便還親了旭寶一口。
葉平戎看著葉嬌,不由得道:「瞧著這雨也快停了,回頭我去豐盛齋給你買一趟就是了。」
葉嬌笑著點點頭。
而這雨,整整十天才停。
十天當中,並非天天暴雨,雨水有大有小,但終究是難得一見的大雨。
祁家倒是無事,他們地勢高,積不下水,而在鎮子裡和城裡面的鋪子也沒什麼影響,週邊有護城河繞著,裡面有城壕和排水明渠、暗渠,頂多是有些藥材泡了水用不得,店面是沒事的。
莊子坐落在貫穿村鎮的原河上游,雖說有淹了的,但只要糧倉無事,就一切無事。
可是在原河下游,卻是堤壩被衝,有數個村鎮被淹。
縱然有水報、羊報諸多法子來提前告知,但是村民只來得及自己跑到高處躲避保存性命,卻沒辦法帶走家裡的糧食牲畜。
水災無情,一頓衝刷下,便什麼都沒了。
而在城鎮中的人都慶倖大雨停止避免了更大的災禍時,祁昀卻把宋管事叫了過來。
宋管事剛一進書房,就對祁昀道:「二少爺,我盤點過鋪子,折損不大,藥園子那邊早早的就把藥材囤積起來,如今正好是可以放出去的時候。」
祁昀聞言,並沒有說什麼,因為他知道宋管事說的是真的。
災禍帶來的便是短缺,朝廷多年來履行仁政,苛捐雜稅少,又趕上剛剛打過仗,緊接著先皇駕崩,新帝登基,哪怕祁昀和當官的半點關聯都沒有,也知道這會兒朝廷只怕沒多少錢,能分到地方上的更是不多。
如今若是能將存著的藥材放出去,哪怕多上十倍的價錢,也是賣得出去的。
只是祁昀並不打算這麼做。
他看了看宋管事,招手讓宋管事坐下,而後道:「這次遭災的地方,與莊上佃戶多有聯繫,莊子上的不少人都是從那裡出來的,終究離得不遠,總會有些沾親帶故。」
宋管事一愣。
而後就聽祁昀道:「我與大哥合計了一下,想著要給寫東西安撫,哪怕是為了佃戶們,也總要幫他們一把才是。」
此話一出,宋管事的腦袋裡立刻計較起得失,很快回道:「二少爺心善,這種救人性命的事情自然是做得。只是咱們的知縣老爺可不是什麼心胸寬廣之人,那新來的縣丞也不算大度,哪怕我們出了力,只怕也會被當作他們邀功的憑證,對我們並無什麼好處。」
祁昀神情平靜,顯然已經想到了這點。
他甚至比宋管事想的更進一步,篤定了知縣不會把他的功勞上報,只會攬到自己個兒身上。
但是祁昀這麼做的初衷卻不是為了表功,而是為了祁家:「宋管事,你要記著,定人心才能定自身,我只要安穩住他們,至於功勞,那是以後才要考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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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昀不敢說自己是個慈悲菩薩心腸,相反,他在乎的不過那幾個人,旁的與他都沒有關係,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可祁昀總歸是個有考量的,而且這次遭難的多多少少與他家是有關係的,他自然做不到不聞不問。
如今祁家做事的,無論是管事還是掌櫃,還是多從佃戶裡面找人。
而那些佃戶,瞧著沒什麼家底,但是裡面還是有不少有本事的,最關鍵的是和祁家一條心,這點最為難得。
哪怕用這次的花銷去換手下人的忠心,祁昀也覺得這筆買賣劃得來。
宋管事又拱了拱手:「東家……」
不過不等他說完,祁昀就抬抬手只住了他的話:「生意做的永遠不只是銀錢,還有人情,宋管事,照我說的去準備吧,總不會讓你吃虧的。」
宋管事低了低頭,不再多問,應了一聲:「是。」而後便快步出去準備了。
自始至終,祁昀沒有說宋管事不對,哪怕看起來宋管事有些不講人情,但是宋管事的想法才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事不關己罷了,在別人過得好和自己過得好裡,尋常人都會選擇後者。
只是祁昀這次選擇了讓別人過得好,倒也不是完全聖心發作,更多的是祁昀看得更清楚些。
錢可以再賺,根基要是沒了才是真的完了。
祁家在這裡紮了根,尤其是莊子上的佃戶,大多是從村子裡出來的,若是什麼都不做,哪怕和那些村子裡頭沒關係的也會物傷其類。
寒了人家的心,只怕以後走的也不會那麼順遂。
聚人心難,想要散了卻很容易。
於是,第二天一早,祁昀和祁昭分別派了人去莊子鋪子。
莊子裡的糧倉,十開其六,由佃戶們護送去村子中分發,酒鋪中囤積的烈酒也取出一半,即可燃燒也可暖身。
李郎中則是帶著十幾名郎中,帶上藥材,並且準備好了藥丸以及雄黃去點燒,預防瘟疫。
其實其中需要花銷銀錢的並不多,起碼葉嬌的放錢的匣子並沒有少太多,但是卻把之前囤積的東西放了不少出去,那都是實打實的糧食藥材,尤其是藥材,從鎮子上運走的時候看著浩浩蕩蕩。
而這些糧食藥材的銀錢,祁昀都是和各家管事單算帳的,不會虧到他們。
忙活了數日,總算是暫時穩定了下來。
而做這些的時候,祁昀並沒有和葉嬌多說,怕她擔心。
不過小人參卻總是能聽到風聲,便把自己院子裡頭的藥材花薅掉了將近一半給他用。
這些藥材花並不像是石芽草那樣立竿見影,也不稀罕,尋常在董氏那邊也種了不少,多是燒一燒就能對身體有益的,總算是個幫助。
但祁昀不招搖,葉嬌在和葉平戎說話時自然也沒涉及這些,等葉平戎帶著祁明來告辭時,她只是道:「大哥,這雨水剛過,外面怕是道路泥濘不好走,不如再等幾日吧。」
葉平戎笑了笑:「不礙事,這裡到鎮子上的大路我上午時候去瞧了瞧,能走通的,而且三郎的書院也重開了,他也該早早過去讀書才是。」
這不僅僅是為了祁明考慮,更是也是楚承允的囑託,葉平戎自然不敢懈怠。
葉嬌也沒有多留他們,只是去內室拿了個穗子出來,遞給了祁明。
祁三郎瞧著,覺得這個穗子有點歪,配色也是紅加綠,格外……與眾不同。
但在祁明開口前,葉嬌笑道:「最近大雨封門出不去,我就想著找點事情做。這是我親手打的穗子,給你了。」
祁明立刻伸手接過,瞧著那個紅配綠的穗子,又看了看葉嬌,憋了半天說了一句:「很好看的,嫂嫂手藝真好。」
這讓葉平戎瞥了他一眼,覺得這讀書的人也會說瞎話。
祁明則是在心裡默默道,上次說嫂嫂字難看,抄了無數篇大字,這次他才不說實話呢……不,這就是實話!好看,好看極了,嫂嫂親手打的穗子,當然好看,誰說不好看誰瞎!
葉嬌也看出了祁明臉上格外真誠的神情,心想著,下次在給三弟打幾個才好。
等出了院子,兩人又去見了祁昀。
祁二郎對自己這些天在忙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拜託葉平戎將自家弟弟平平安安的送到城裡,其他的什麼都沒說。
卻不知道,葉平戎將祁明送到書院之後,才發現自己的佩囊裡裝著一個紙包。
這是他上午來看路的時候到鎮子上買的,本來想要親手交給葉嬌,這會兒裡面的點心已經在馬匹顛簸的時候被震碎,葉平戎這才記起自己答應葉嬌要給她帶點心的。
這其實是小事,想來他沒有帶回去葉嬌也不會埋怨,況且過去了這麼多天,只怕葉嬌自己都忘記了。
但是對於葉平戎而言,只要是小妹說的,那就堪比聖旨,是一定要做的。
總不能讓小妹失望。
於是葉平戎調轉馬頭,又去了鎮子上的豐盛齋,準備再給葉嬌買上一包點心送回去,就算耽擱了時候,回去了會被楚承允責罰,他也覺得值。
不過就在買點心的時候,葉平戎看到街上與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可是這種平靜卻是最大的異樣。
尋常天災都是無可避免的,縱然朝廷早早築造堤壩,加寬河道,但是不過是盡人事,到底能不能永免災禍還是要聽天命的。
下游的村子被淹的事情葉平戎也是能猜到,而尋常來說,那些災民為了求生,難免是要朝著鎮子甚至是城裡湧入以謀生路。
哪怕是當初他在邊關鎮守時,也常常碰到跑到城中的災民,那場面可以說分外混亂,鎮子上的商鋪只怕都不敢開門。
可如今瞧著風平浪靜的,倒不像是有什麼災難發生似的。
葉平戎不由得問著豐盛齋的夥計道:「最近都沒有人到鎮子裡來嗎?」
上午葉平戎來買點心的時候,就是這個夥計招呼的,現下夥計一邊葉平戎包點心一邊道:「想來客官是想問這次的水災吧,客官大概是外地人,並不知情,這次水災來了之後,除了朝廷給了錢糧,那邊的祁家也是使了大力,又出糧食又出郎中的,那些災民這才沒有往鎮子裡面跑,客官若是再往前走走,肯定能看到路邊給祁家運貨品的車架了。」
葉平戎一愣,忙問道:「可是東邊的那個祁家?」
夥計笑道:「可不就是那個祁家?城裡的富戶不少,可也就祁家有這個慈悲心腸了。」而後夥計將包好的點心遞給了葉平戎,「來,客官您拿好。」
葉平戎接過來,紙包的點心還熱著,但是葉平戎卻覺得心口的地方更熱了些。
站在那裡想了半晌,葉平戎卻沒有回祁家,而是去了趟祁家藥鋪,讓小夥計將點心送去祁家,而後他就快馬加鞭的回了京城。
第一件事便是遞牌子進宮,一點不漏的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楚承允。
而楚承允對此事竟是毫不知情。
撂了筆,楚承允微微皺眉,伸手從旁邊那一摞奏摺裡找出了一份奏摺,打開來,裡面是一份邀功的奏章。
說的是縣丞辦事得力,知縣指導有方,卻分毫沒有提過祁家在此事中出的力氣。
不僅沒提,還把祁家送出去的東西都張冠李戴的扣在了自己頭上,為他們的族人要好處。
楚承允自然不會懷疑葉平戎的用心,縱然葉平戎與祁家有親,但是葉平戎是楚承允身邊的純臣,素來坦誠,況且這種賑災之事只要稍微打聽就能知道內情,葉平戎總不會撒這個謊。
只是,若沒有葉平戎說這麼一句,只怕楚承允絕對不會去找人專門查其中的細節。
這到底只是貪功冒領,還是看他是新帝繼位根基不穩而欺瞞……
楚承允眯了眯眼睛,沒有說話。
不過很快,他便對著葉平戎道:「行了,平戎先起來吧。」而後,楚承允對著葉平戎道,「自古以來,獎罰自有分明。祁二郎一不貪財,二不求賞,著實難得。」
葉平戎看了楚承允一眼,心想著,這說的獎罰分明,可光說自家妹夫的獎,卻不說罰誰,這是怎麼回事?
這會兒,楚承允已經笑著讓宮人拿了紙筆來,揮毫寫了幾個字,而後又叫了戶部和吏部的人來,至於說了什麼,葉平戎就不知道了。
至於革職罷黜一個小縣丞和小知縣的事情,在京城裡根本連新聞都算不上。
但皇帝命人做了匾額護送出京的事情,卻悄然在官員當中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