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六郎被綁回了衙門,錢師爺卻沒有立刻離開。
他有些心神不定的扯下了錢袋,小心翼翼的交給馮祥,道:“這些是賠那些糕餅的錢。”
馮祥顛了顛,就知道他給多了。
雖說馮祥出身不高,渾身上下也就是做菜這項能拿得出手,可是他為人很是正直板正,即使心裡厭煩錢師爺的兩面三刀,卻不會占他的便宜。
打開錢袋,馮祥只拿出了一角銀子,然後把剩下的重新塞回到了錢師爺懷裡。
錢師爺瞪著眼睛,想要重新給回去,但是人家一臉不耐,可要是把這錢拿回來,錢師爺又不能保證對方不記仇。
一時間,錢師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可最終他還是將錢袋子顫巍巍的塞回到了懷中,讓人拽著已經縮成一團的李六郎離開了。
屏風後面,霍雲嵐似乎對外面發生的事情全不在意,神情淡淡,還慢悠悠的吃了兩塊雪花糕。
不過蘇婆子卻能看出自家三少奶奶是生著氣的。
其實一開始霍雲嵐並不想摻和李宋兩家的事情,她又不是普度眾生的活菩薩,沒有上趕著找事兒的道理,之所以讓霍雲嵐出面攆人,除了因為宋家被逼的太狠,還因為李六郎的嘴巴太欠。
罵完魏大罵魏三,最後還詛咒魏臨早死,霍雲嵐不惱才是怪事。
可霍雲嵐哪怕最氣惱的時候也沒有貿然出去,只是安安靜靜的扶著肚子坐在這裡吃東西,把自己撇的乾乾淨淨。
待外面的事情塵埃落定後,馮氏先鬆了口氣,道:“可算打發走了。”
雖說這食肆是三少奶奶的產業,可馮氏還是想要好好的經營下去,不讓三少奶奶失望,若是他們繼續鬧,以後生意也不好做。
霍雲嵐則是抬頭看了趙才一眼,問道:“宋家人呢?”
趙才回道:“還在街上,都帶著傷,宋家大郎到現在還起不來,流了一地的血。”
馮氏趕忙攔住了自家相公,三少奶奶正懷著孩子,受不得嚇。
霍雲嵐卻比他們想的膽大不少,她緩聲道:“宋大郎是宋經嗎?”
“是。”
對宋經此人,霍雲嵐有些印象。
之前過年時候便是宋經上門來拜年的,瞧著很是爽利,說話也極有分寸,是個有本事的。
只是如今這世道並不是有本事的人都能幹大事,特別是家裡人口多的,能護住全家齊整就已經難得。
想到宋經和魏大郎的關係,霍雲嵐便扭頭對著蘇婆子道:“剛才你去藥鋪抓的傷藥,全拿出去給宋家人,先保證性命無虞。”
“要告訴他們這藥是主子給的嗎?”
“自然要說,”霍雲嵐聲音溫潤,“剛剛不提是不想被那師爺沾上,現在是幫著宋家,當然要讓他們知道。”
霍雲嵐自問不是挾恩圖報之人,可給了人家好處還要藏著掖著的事情霍雲嵐也做不出。
能和宋家結個善緣也不錯。
蘇婆子應了一聲,拿著傷藥出去了。
馮氏起身扶著蘇婆子出門,而後折返回來,有些唏噓:“李家以後能不能好,就看李氏的本事了,我聽聞知州夫人的身子越發不好,若是李氏能扶正,那李家估計還能蹦躂幾天。”
可沒想到此話一出,霍雲嵐和徐環兒都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看著她。
馮氏一愣,小聲問道:“三少奶奶,我說錯話了?”
霍雲嵐聲音溫和:“按照律例,妾室扶正不容易,要先把郎君在牢裡待上一個月,還要繳納罰銀的。”
徐環兒跟著點頭,徐承平教過她律法,這條寫的清楚明白。
只是讀書人畢竟是少數,樂意去鑽研律條的更是少之又少,馮氏對此一無所知,臉上有些茫然:“可我瞧著有不少商戶是會扶正妾室的。”
霍雲嵐笑道:“那是鑽了空子,或是管的不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可知州大人是有官身的,這種事情萬萬沾不得。”
若是真的做下了,只怕對仕途有礙,想來知州心裡也是極清楚的。
馮氏先是恍然,而後便覺得奇怪:“那李氏把自己折騰成才女做什麼呢?”
按著馮氏所想,李氏之所以宣揚才名,除了要討知州大人歡心,再就是想要夫人之位。
既然註定求不到,那她折騰這麼一通圖什麼?
至於李氏是否明晰律法尚未可知,幫她扮才女的霍雲錦是真的不知道。
霍雲錦聽說李家出事時,並沒有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她只想著李氏能坐穩位置就好,哪怕坐不穩,她給自家的銀錢也很豐厚,暫時不用擔心。
雖然李六郎下了大獄,和李家有關係的人家都被牽連,但他們似乎有意無意的繞過了之前被李家庇護的陳二郎和霍雲錦。
這讓霍雲錦覺得自己還是有點氣運在的。
她穿來的時間並不長,滿打滿算不過四年光景。
剛剛穿書的時候,霍雲錦一門心思都是要改變原身平淡無奇的一生,格外渴求女主光環,挖空心思搶了女主姻緣。
而成親之後,霍雲錦滿心都是要走劇情做生意,自然沒有時間去耐著性子讀書。
也實在是她腹中墨水不多,小說裡面穿書的不是會背文章就是會搞發明,但霍雲錦什麼都不會。
哪怕是賣詩詞給李氏,霍雲錦也多是撿著能記得的寫,其實她的存貨並不多。
正因為什麼都不會,霍雲錦才想著抓住陳二郎不放。
畢竟在原書中,男主外女主內,無論女主有再多的運氣,也只是後宅婦人,真的在前面當頂樑柱的是陳二郎。
這讓霍雲錦覺得,只要有了陳二,日子總會滿滿走上正軌。
一直到快入秋時,霍雲錦想要拿錢去進些厚衣來賣,卻發現家裡的錢匣子空了大半!
霍雲錦第一反應是遭賊了,但很快她就冷靜下來。
想到近來陳二郎白天黑夜的不回家,還有他身上偶爾沾染回來的脂粉香,霍雲錦有些恍惚。
她往後退了兩步,坐到了椅子上。
店裡做事的夥計見狀,趕忙過來,問道:“老闆娘,可是暑氣太大熱著了?”
霍雲錦定了定神,抬頭看著他,咬著牙問道:“你說實話,他這些天到底去了何處?”
夥計眼神一晃:“小的不知老闆娘問的是誰……”
“陳二!說,他是不是養了外室!”
女人的生意你有些尖刻,嚇到了小夥計,讓他下意識地點點頭。
而後,小夥計便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大氣都不敢喘的退了出去。
霍雲錦已經沒有心思管了,她喘著粗氣,死死的抓著椅子扶手,心裡最後的希望也被碾得粉碎。
明明書裡的陳二郎不是這樣的……不,不行,總要去把陳二郎抓回來。
可不等霍雲錦起身,卻看到李氏身邊的小丫鬟怒氣衝衝的進了門,抓著霍雲錦就是一通罵:“你是哪個姨娘派來害我主子的,趙姨娘嗎,還是周姨娘,說!”
這話把霍雲錦問懵了,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不過很快小丫鬟就尖聲道:“這次的詩根本就是安順縣主作過的,我家主子丟了大臉,被知州大人禁足,管家權也沒了。”
霍雲錦的臉突的白了。
作過?
她第二次交給李氏的詩句很謹慎,直接找了個近代詩人寫的,怎麼還會……安順縣主又是誰……
她額間有了冷汗,可是霍雲錦早就打了主意,料定李氏不敢張揚,便大著膽子將小丫鬟打出去,這個丫鬟似乎是對李氏也沒那麼忠心,罵了兩句,見霍雲錦死活不開門便跺跺腳走了。
霍雲錦則是抖著指尖,坐在廳堂一個晚上,坐的身子都僵了。
賺錢的法子,又斷了。
霍雲錦腦袋裡把劇情過了一遍又一遍,開始以為自己是斷人姻緣造了報應,可漸漸地,她回過神來。
可能,從一開始就錯了。
書裡面的霍雲嵐,雖然是女主,雖然有福運罩頂,可書中從頭到尾對她的形容都是溫順謹慎,從不愛笑,對什麼都格外淡然。
後期女主宅鬥技能點滿,撕天撕地撕空氣,打臉從不手軟,作為讀者看的頗為痛快,可霍雲錦當時沒發現,書裡的女主是越來越沉默的。
但,這個世界的霍雲嵐是個那麼愛笑的姑娘,和書裡寫的半點不一樣。
霍雲錦想了一個晚上才恍然明白,書裡面的女主會溫順是因為陳家待她刻薄,謹慎是因為亂世難以生存,後期宅鬥並非是爽文路線,僅僅是要拴住郎君維持體面。
這些拎出來是一副爛牌,霍雲嵐能風淡雲輕的把牌打好,霍雲錦卻沒那個本事。
原來,陳二郎之所以是男主,僅僅是因為他娶到了女主嗎。
如今霍雲錦被現實砸到夢醒才明白,書裡的女主其實什麼都好,只是婚事不順,自己卻把女主身上唯一的坎坷給搶過來當了寶。
霍雲錦想哭,可她哭不出來。
最終,是外面的鑼鼓聲敲醒了霍雲錦。
“大捷,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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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報……這是打了勝仗?
霍雲錦的目光呆呆的,最終她還是站起身來,咬牙逼著自己吃了東西,又睡了一覺,帶上人去抓陳二郎,還打了他的外室,這才把陳二郎拽回來。
這事兒鬧得很大,卻沒有鬧到魏家去。
反倒是鑼聲陣陣穿過了魏家院牆。
如今霍雲嵐臨盆在即,身子沉,尋常也不太出門,不過他在這幾個月裡連開了好幾個攤子,全都算不上正經門面,只是嘗試了一下不同的買賣,做的很雜,細細碎碎的,似乎是為了以後攢攢勁兒。
林林總總算下來也賺了些錢,不過最主要的進項依然在食肆。
當鑼聲傳來時,霍雲嵐正在撥弄算盤珠子。
徐環兒先聽到了動靜,小跑著到門口去聽,聽清了“大捷”二字,小姑娘立刻高興起來,聲音清脆:“三少奶奶,打勝仗了!是不是說我哥哥和三少爺馬上就能回來了?”
霍雲嵐也是心裡猛跳,眼裡有些濕。
無論平時她如何做出雲淡風清的模樣,可心裡還是揪著的,這場仗打了九個月,他的表哥就在那齊楚交界的凶山惡水之地呆了九個月。
如何能讓人不想他。
但霍雲嵐還是強壓了激動,緩聲道:“不要急,戰事並非一朝一夕,即使得勝,也要些時日才能休整回朝。放心吧,等他們安定下來會給家裡來信的。”
徐環兒並不覺得失望,臉上依然笑著,有些雀躍的往外看:“那,三少奶奶,我們可要去前面瞧瞧?”
霍雲嵐扶著桌子想要站起身,可很快她就頓住了身形,抓著蘇婆子的手臂,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我還是不去了。”
徐環兒有些疑惑的回頭去看:“三少奶奶?”
霍雲嵐又吸了一口氣,抬起頭,聲音輕緩:“環兒,去叫穩婆,我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