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此話一出,殿內便陡然緊張起來。
若說剛剛是歌舞昇平,那現在便是風聲鶴唳。
在殿中的人都是認得魏臨的,這位魏將軍除了羅刹之稱,便是威名顯赫,或許有人會害怕他的凶名,卻無人會質疑他的本事。
魏臨如今摔了杯子喊護駕,定然是出了大事。
眾臣顯得有些忙亂,臉上皆露出了驚恐之色。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那些看起來好似整日裡就知道提籠架鳥不經事兒的勳爵貴主,現在卻分外冷靜。
縱然也是匆匆起身,但他們都是不亂說不亂動, 第一時間扭頭去尋侍衛,還讓跟著的隨侍聚到一起來。
這些王族親貴大抵是因著如今世道不穩,戰亂連連,越是尊貴人越要繃緊精神,不然有個閃失,到手的富貴便都成了泡影,這會兒突然出了事,他們除了一瞬間的慌張,之後便是迅速清醒。
大臣們見他們都這般沉穩,心思也就定下來,跟在後面躲閃。
而暴露了行跡的紅梢也不再有任何猶豫,一把扯掉了冠帽,袖中匕首現,直接抹了成國使者的脖子。
那使者連句話都來不及說,就倒在地上沒了氣。
隨後,紅梢就作勢要往高臺上沖!
那裡,坐著的都是楚國王室,傷到誰都是大事。
但因著剛剛魏臨那一聲喊,已經有宮內侍衛沖進來,根本不會給紅梢更多的時間去籌謀。
原本她的打算是先混入殿內,等歌舞漸停時干擾舞女步調,帶亂眾人步伐,她便可以悄無聲息的隱匿進眾人當中,混進楚國宮廷,然後再做籌謀。
卻沒想到,事情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紅梢咬緊牙根,知道自己沒機會去刺到楚王,她便果斷的轉換了目標。
一雙眼睛瞪向了魏臨,她眉頭緊皺,嘴唇緊抿,眼中殺意漸濃。
就算傷不到楚王,能奪了這凶神的性命也是可以的!
齊楚一戰,齊人比楚人更明白魏臨的本事。
畢竟戰場上,做魏臨的敵人可比做他的屬下可怕得多。
如今在齊國,誰提到魏臨,哪怕只是說個名字都能嚇到一群人,可以說一場仗打下來,讓魏臨的名聲傳遍齊國,無論是行軍打仗還是謀算鬼魅,都足夠讓與他為敵的人不寒而慄。
齊王甚至對親近人說過:“要了魏三的命,堪比折損楚國十萬雄兵!若能取他首級,孤願以千金換之。”
既然如此,紅梢覺得自己要是能刺倒魏臨,也不枉費她走這麼一遭。
頭一個上前攔的是鄭四安。
其實他在心裡驚訝,畢竟這滿屋子的武將可不少,大多都是剛一看到出事兒就往楚王跟前跑,無論真心假意,這護駕的架勢是要擺足的。
偏偏自家將軍,就一開始喊了一嗓子,自那之後半分沒有挪動。
但這也是好事,紅梢想要找魏臨的晦氣,也就不會再衝撞那些貴人,免了不少禍事。
可是鄭四安沒想到的是,紅梢的功夫竟是這般好。
分明之前在聆音閣拿下她時,這紅梢看著身子嬌弱,縱然發過狠,可也沒什麼氣力,顯然是不擅武功的。
現在紅梢居然能硬擋住了鄭四安,還有力氣拿著匕首往他身上紮!
鄭四安大約是沒料到,便沒來得及躲閃,結果就被這女子當胸戳了過來。
這一刻,鄭四安腦袋都是白的,什麼都想不到,所能做的只是瞪圓眼睛。
可最終,他卻不覺得有什麼疼的。
低頭一看,便瞧見紅梢的匕首是紮過來了,可是偏巧鄭四安胸口有個什麼東西替他擋了一下,加上穿的衣裳厚實,竟然連點皮都沒蹭到。
鄭四安沒空細想,只管伸手去抓紅梢。
但是紅梢卻看都沒看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傷了鄭四安,只一門心思的往魏臨那裡跑。
其實若是仔細盯著她,定能看出這人的意圖。
偏偏這會兒殿上有些亂,王族大臣倒是沉著,那些舞女卻被嚇破了膽。
尤其是跳白紵舞的成國舞女,本國使臣斃命,隨侍有意弑君,她們立刻亂成一團,怕極了,又是哭又是叫的,加上白紵舞衣袖長衣寬,時不時的就要自己把自己絆倒,已經是纏成一團。
而無論是誰,最先關注的都是楚王,侍衛們或許會看到有異動,可他們不認識紅梢,也不知道這次鬧事的到底都有誰,便是有一個抓一個,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但是成國來人太多,又有舞女牽扯,便沒有第一時間趕來。
紅梢身量小,也靈巧,動作又快,竟是真的被她襲到了魏臨身前。
此刻,魏臨正站在那裡,牢牢的護住了身後的霍雲嵐。
徐環兒則是被霍雲嵐牢牢地抱在懷裡,小姑娘身子微抖。
縱然比起同齡人心思成熟許多,腦袋也聰慧,但是真的碰到這種兇險事兒,說不怕是假的。
霍雲嵐便一直抱著,攏住了徐環兒,把她的臉摁在自己肩頭,不讓她去看。
而將軍夫人的一雙眸子一直瞧著魏臨的背影,只看一眼,似乎就能生出無限勇氣。
魏臨則是一直沒有離開過這裡,生怕霍雲嵐有閃失。
哪怕魏將軍滿心的家國天下,可如今真算起來,這殿上所有人加起來,在他心裡都沒有自家娘子分量重。
而魏臨也知道紅梢來者不善,眼睛一直瞧著,見她過來,也不慌張,即使現在自己赤手空拳,紅梢身懷利刃,魏臨也沒有任何緊張神情。
他抬手,亮出臂鞲,生擋住了紅梢的匕首!
這一刻就體現出尋常魏臨在護具上下功夫的意義了,縱然紅梢的匕首是難得的利刃,雖不至於削鐵如泥但也是吹毛立斷,可是魏臨的臂鞲也不是尋常物,紅梢拼盡全力的這一下竟沒在臂鞲上留下半點痕跡。
紅梢驚駭,立刻想要收力再刺。
可魏臨卻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另一只手指尖蜷起如勾,直接抓住了紅梢的臂膀,一個用力就把她的手臂卸了下來。
而後用力一甩,便是把紅梢直接摔在地上,半分情面都沒留。
自有侍衛一擁而上將紅梢制住,魏臨神情冷漠,對上紅梢憎恨的目光,淡淡道:“上次就不該留下你的命。”
紅梢沒想到自己在同一個人身上絆住兩次,目眥盡裂,想要說話,可已經有侍衛俐落的把她的下巴卸了,省得她自盡。
這也就讓紅梢除了毫無意義的“啊啊”兩聲外,再沒有旁的話可以說。
而另一邊,騷亂已定,該制住的都制住了,好似已經安穩。
但是魏臨卻發覺,紅梢那合不上的嘴巴,居然有一抹笑意。
事有不對。
魏臨驟然緊繃,下一刻,就聽身後徐環兒一聲驚呼:“夫人!”
他猛地回頭,就看到一宮娥打扮的女子手持短劍,已經刺到了霍雲嵐的身上!
若不是霍雲嵐撲到他背上擋著,怕是這一劍就要落到魏臨的心口。
魏臨的眼睛都紅了起來,正要動作,卻沒想到霍雲嵐比他的動作更快。
只見本應該負傷的將軍夫人半點不覺得疼,先是左手死死抓住了宮娥持劍的腕子,然後右手低垂,剛剛被瑤華夫人賞賜的藍寶石發釵落入掌心,霍雲嵐攥緊珠釵,半分猶豫都沒有,手臂抬起,對著宮娥當胸紮去。
這動作,乾淨俐落,半分不見猶豫,這宮娥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就已經捂著胸口趴到了地上。
自有人一擁而上的摁住她,霍雲嵐只管往後退了兩步,靠到了魏臨懷中。
魏臨卻嚇得臉都白了,不敢說不敢動,怕碰到霍雲嵐的傷口。
但是很快,就看到自家娘子昂著頭,對著自己露出了一抹笑。
“相公,不用擔心,我沒事。”
說著,霍雲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魏臨依然臉色蒼白,下意識的順著霍雲嵐的手看過去。
就瞧見霍雲嵐的肩膀那裡,被短劍刺出了個破洞,但是卻沒有血,也沒有傷口,露出來的是個微微反光的東西。
定睛細看,魏臨啞著嗓子道:“這是,軟甲?”
霍雲嵐知道魏臨擔心自己,也知他被嚇到了,便放緩了聲音,伸手攏住了他冰冷指尖,輕聲道:“嗯,便是之前你買來送我的那個軟甲。”
其實魏臨自己都忘了這東西,畢竟這是都城,不是兇險的邊關,尋常誰也不會把這東西穿在身上。
可自家娘子就真的把軟甲穿著進了宮,因著冬日衣裳厚實,竟連魏臨都沒有發現。
霍雲嵐卻有自己的道理在。
她一直對都城有些陌生,畢竟是新到的地方,人和事都是頭回見到,縱然每日看到的都是繁華璀璨,可其中到底有沒有危險她也不知道。
即使現在已經在都城裡紮了根,也認識了不少高門貴女,霍雲嵐依然沒有放鬆。
只要出門,霍雲嵐必然會帶上魏臨給自己的匕首,穿上魏臨給自己的軟甲,這樣才能安穩些。
這次入宮,自然不能帶利器,好在這軟甲是有用的。
不過這些話霍雲嵐沒有直說,只是道:“既然是相公買的,那我就要穿。”
徐環兒聽了都覺得不信。
可魏臨就信了,他點點頭,分明刀山火海都不眨眼的魏將軍現下卻連話都說不出,也顧不得有沒有外人在,伸手就把霍雲嵐攏進懷裡。
好在旁人都在忙著顧自己的事,沒人往這邊瞧。
倒是高臺之上似有若有若無的視線投來。
在高處其實是能很清楚看到下面發生什麼的,蕭成君一直緊張著霍雲嵐,瞧見有人偷襲她,蕭成君便是眉尖一跳,心裡一緊,要不是被大公主扯住,只怕已經跑下去了。
一直到瞧見兩人相擁,便知霍雲嵐無事,蕭成君這才鬆了口氣。
見蕭淑華瞧自己,蕭成君抿抿嘴唇,笑著道:“幸好都無事,這般好日子總不好見血。”
蕭淑華則是也往霍雲嵐那裡看了一眼,沒說話,眼中卻有幾分欣賞。
大公主本就是個爽利果決的脾氣,不喜詩書,反倒喜歡騎射,最見不得那些嬌嬌弱弱的模樣,之前以為霍雲嵐是個羸弱婦人,卻沒想到是個這般厲害的。
果然是一家人。
而瑤華夫人好似要護著楚王一般,死死地擋在楚王面前,一直到局勢平息這才軟倒在楚王懷中,一臉驚魂未定。
可她的眼睛已經在霍雲嵐和魏臨身上轉了一圈兒,又扭頭去看已經縮成一軟的朱家人,很快收回視線,緊緊抱住楚王,精緻面容上是全然的依戀。
並不知道被關注了的霍雲嵐由著魏臨抱了自己一會兒,便拍拍他的後背,輕聲道:“表哥,你該去做事了。”
“做什麼?”
“護駕。”
霍雲嵐這會兒已經安定下來,心中便有了計較。
剛才忙亂中做了什麼都不妨事,可現在自己已經沒了危險,總不好讓魏臨依然寸步不離守在自己身邊。
天地君親師。
現在去楚王那裡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道理實在是淺顯,誰都懂的,沒見那麼多人都顧不上自家人,只管往楚王跟前跑,生怕楚王漏看了自己。
可是魏臨卻沒有動,只鬆開了她,手卻緊緊攥著霍雲嵐的指尖,一刻都不願放開。
一直到鄭四安走過來,魏臨才鬆了霍雲嵐的手,沉聲道:“護好夫人。”
鄭四安應道:“是,定不負將軍所托。”
魏臨這才轉身離開。
徐環兒不解,鄭四安也不甚明白,只有霍雲嵐知道,其實魏臨是個聰明人,每次都用武夫來形容自己,可他的腦袋比誰都清楚,不然也做不到如今的三品官位。
如今這般,只是因為魏臨被嚇到了。
並非是被紅梢嚇到,而是被朝著霍雲嵐紮來的短刃嚇到。
自家表哥,當真是把心都放在了她身上的。
不過霍雲嵐並沒有在宮裡多留,而是在有宮人上前說已經備下暖閣後,便片刻不耽擱的帶上了徐環兒和鄭四安快步出了大殿。
這宮暫時是出不去的,自有人安排官眷們去空閒殿內休息。
而跟著霍雲嵐的除了來時的將軍府侍從,還有兩個宮中侍衛。
霍雲嵐沒說什麼,終究剛剛出了事,誰都不好說自己能完全逃脫干係,事情未明之前,還是謹慎些好。
之所以能讓他們先行離開,除了因為楚王信任魏臨,也是不想鬧出更大風波,並不是說完全沒嫌疑,派兩個人跟隨並不奇怪。
徐環兒則是緊緊跟在霍雲嵐身後,幫她緊了緊披風,這才輕聲問道:“夫人,咱們不用等將軍嗎?”
霍雲嵐對著徐環兒招招手,徐環兒便快走兩步到了霍雲嵐身側。
看霍雲嵐神情安穩,小姑娘乾脆直接抱住了霍雲嵐的胳膊,強行被掩飾住的驚慌也和緩許多,臉上安定不少。
霍雲嵐則是摸著她的背脊安撫,溫聲道:“宮中怕是還有好一陣子忙,無關人速速離開才是正理,多做耽擱,只怕不僅要招惹猜忌,還會耽擱表哥做事。”
徐環兒便點點頭,不再多言,只管靠著霍雲嵐。
可能是剛剛受了驚嚇,現在稍微鬆快些,徐環兒便覺得困倦。
待到了安排好的廂房內,徐環兒已經困得腦袋一點一點的。
霍雲嵐讓她先去軟榻上歇著,徐環兒剛一躺下就沉沉睡去。
給她蓋了被子,霍雲嵐卻沒有去內室休息,而是先去水盆前將手背上不小心濺到的血滴洗淨,細細擦拭後便到桌前坐下,倒了杯熱茶一飲而盡,這才抬眼看向鄭四安道:“辛苦鄭千戶。”
鄭四安一臉恭敬:“夫人言重,這是屬下分內之事。”
“不知剛剛千戶可有受傷?”
鄭四安搖搖頭,臉上有慶倖一閃而過。
其實紅梢最先攻擊的就是他,只是並未得手,原因就在於鄭四安胸前藏了個東西,擋了這一下。
而他藏著的,便是之前霍雲嵐賞給他的銅片。
說是“賞”也不恰當,應該說是鄭四安認准了自家夫人運氣好,於是拆了霍雲嵐送的點心盒子下面的銅片隨身攜帶,想要給自己也帶來好運。
沒想到,這東西真的有用,還是能保命的用處。
這讓鄭四安對霍雲嵐的女主身份越發深信不疑,哪怕蕭成君並未把完整劇情告訴他,可鄭四安知道,自家將軍有霍雲嵐在側,以後定然會順遂很多。
不過這銅片被紮了一下,凹了一塊,已是廢了。
鄭四安想著以後還是要跟夫人再討個東西來隨身放著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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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有用。
不過面上鄭四安沒有表露太多,只管道:“今天出的事情不小,宮裡宮外都要有一番搜查,夫人且在這裡歇息,想來明日便可出宮了。”
霍雲嵐點了點頭,溫聲道:“我這裡無事,你且去幫表哥吧。”
這次,鄭四安卻沒有應下,而是道:“屬下要護著夫人安全。”
“可……”
“我若是現在離開,將軍見到我定會打斷我的腿。”
鄭四安這話說的篤定,引得外面守著的侍衛都不自覺的回頭去看。
霍雲嵐卻不覺得自家表哥會這麼做,不過她也明白鄭四安的難處,也就不再堅持,又喝了一盞茶才去了內室。
而此刻在大殿內,該送去休息的已經送走,該捆起來審問的也押了下去。
尤其是紅梢,被捆成了個粽子模樣,上了兩道鐵鍊,連動都動不得。
楚王看起來仁善,但任何君主都不可能寬恕這樣的事,紅梢這次想留命怕是難了。
無論能不能撬開她的嘴,楚王都不會讓她活。
只是死的舒坦還是不舒坦罷了。
而她被帶走時,就聽到魏臨的聲音傳來:“王上,微臣身邊徐軍師最是擅長刑訊,或許能讓他來幫忙。”
紅梢一聽,便知道魏臨說的是徐承平。
她不怕魏臨,甚至不怕楚王,卻怕極了徐承平。
分明是個書生模樣的俊俏郎君,偏偏手段比誰都狠,法子比誰都毒。
只要是被那人整治過的人,就沒有不怕的。
原本已經是一副慷慨赴死模樣的紅梢這會兒露出了絕望神情,嘴裡模模糊糊的叫著,可沒人聽得懂是什麼意思。
楚王則是點點頭,冷聲道:“愛卿安排便是,務必把幕後指使之人揪出來。”
魏臨應了一聲,側過頭看了紅梢一眼。
紅梢篤定,自己看到了這人眼中的厭惡和憎恨。
可剛才,自己差點傷到他時,魏臨都不曾有絲毫波動,怎麼現在變化如此之大?
紅梢想不通,羅榮軒卻是明白的。
等楚王離開,羅榮軒便用手肘頂了頂魏臨,低聲道:“你這是給你家娘子出氣?”
魏臨沒說話,便是默認了。
羅榮軒倒也不奇怪,易地而處,要是當時有人敢傷竇氏,只怕他能撲上去生撕了對方。
同為愛重娘子的男人,自然有份心有靈犀在。
隨後,便是對殿上的人逐一排查。
不過這些事並非一日之功,而且楚王也不想把恐慌傳遞到都城百姓的耳朵裡,故而被請來參加夜宴的眾人都要暫時在宮裡安置。
幸好宮內空閒著的宮殿多,也不至於安排不開。
魏臨則是做完了分內事後便想要離開。
羅榮軒趕忙上前,道:“三郎,怎這般急。”
魏臨看他一眼:“你不急?”分明從剛才就想要早早離開的人就是他。
羅榮軒則是把手揣在袖子裡,半點沒有人前的端方樣,也沒有刻意掉書袋,而是直接道:“我前面有哥哥頂著,事情讓他去做便是,羅家有一個頂樑柱就夠了,我再出頭難免惹人側目。可你不一樣,三郎素來得王上青眼,又是這次救駕的頭號功臣,現在就算不邀功,也要往前湊湊才好。”
魏臨卻比他更明白楚王心思,人人都往前時,退後一步才是上上之策,做好自己的事,沒必要貪圖功勞。
只是這事解釋起來要耗費不少時候,魏臨卻不願多做耽擱,便想著明日再同羅榮軒細說,這會兒只道:“我娘子最是嬌弱膽小,今晚發生這麼多事,若我不在,怕是她要睡不著的。”
羅榮軒:……
嬌弱,膽小?
這話要是放在兩個時辰前說,羅榮軒或許是信的。
在羅榮軒看來,自己這位好友的娘子可是難得的溫潤如水,每次羅榮軒去將軍府接竇氏,都能瞧見霍雲嵐和魏臨站在一處。
一英武一溫柔,當真是一對璧人。
加上魏臨時不時就要炫耀自己身上穿的是娘子縫的,玉佩是娘子掛的,就連用的絲帕上都有霍雲嵐繡的精巧花樣,更是讓羅榮軒覺得霍雲嵐就是個賢淑的溫柔婦人。
可是剛才在殿上,羅榮軒親眼見到霍雲嵐一釵子紮穿了宮娥後,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大錯而特錯。
或許霍娘子真的溫柔如水,人淡如菊,可是骨子裡分明和自己這位好友一般無二。
該下手的時候,絕不手軟。
這魏三郎怎麼還能說出嬌弱膽小這種詞兒?
這要是嬌弱膽小,那這世間就沒有膽大的女子了!
偏偏魏臨一臉篤定,擺明瞭深信不疑,眉目間還有些化不去的思念和心疼,看的羅榮軒一臉無奈,最終只能點頭認下:“行,你說是就是吧。”
魏臨臉上有笑意一閃而過,很快收斂,與羅榮軒告辭後便速速離了大殿。
他半點不耽擱的朝著霍雲嵐所在的偏殿而去,恨不得腳下生風。
因著這次宮中要安置的人多,魏臨官位不過三品,分到的廂房也不算寬敞,比起將軍府的臥房要小了一半。
不過魏臨也不挑剔,打量了一下門前站著的侍衛,揮手免了他們的行禮,便推門進去。
而後便瞧見了正坐在桌前托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霍雲嵐。
他要開口說話,霍雲嵐卻是直接站起身來,提著裙擺小跑過去,張開手臂撲到了男人懷裡。
魏臨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只管回抱住她,把臉埋在了女人頸窩。
鄭四安原本跟著進來,見狀,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還貼心的關了門。
不過關門的聲音還是讓霍雲嵐聽到了,她回了神,耳尖微紅的鬆開了魏臨,對魏臨低聲道:“環兒睡了,我們進去再說。”
魏將軍也看到了正在軟榻上安睡的徐環兒,便點點頭,同霍雲嵐一同進了內室。
關了門,霍雲嵐便拉著他到牀邊坐下,眼睛瞧著魏臨,輕聲問道:“沒事兒了?”
魏臨點點頭:“差不多,這次多半是齊國派人混到了成國使者裡頭,刺殺為虛,挑撥為實,只是究竟有沒有裡應外合還要細細調查,王上有意把此事交給我辦,怕是要忙上一陣子的。”
霍雲嵐並不在意其他,聽了這話便知楚王對魏臨深信不疑,只管鬆了口氣:“你無事便好。”
魏臨臉上有了笑,點點頭。
內室裡並未點蠟,有些黑,今晚是臘月三十,沒有月光,只有外面的燈籠映進來的些許光亮。
不過很快,滿室靜謐就被外面沖天而起的聲音打破。
霍雲嵐驚訝的轉過頭,就看到窗子上有忽明忽暗的光亮。
魏臨則是攏了攏自家娘子的肩膀,在她耳邊道:“到了放煙火的時候了。”他剛才急著離開大殿,就是在心裡計算著時辰,要趕在煙火燃放前趕來同表妹一起看。
霍雲嵐目露驚訝,而後便是一片喜色,拉著魏臨道:“怎麼還會燃煙花?”
照她所想,宮中除了這種事兒,總沒心思再去放煙火了才是。
魏臨則是道:“就因為剛才亂了一遭,才越發要裝作一切如常。”
想來這會兒都城裡依然是繁華熱鬧。
宮中出了事,卻不願傳到宮外,不單單是為了王室臉面,更是不願驚擾百姓過年,若是真的洩露風聲,便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麼樣子。
流言蜚語最害人,就算一開始是芝麻綠豆的事兒,被口口相傳之後,也能變成天大的是非。
故而所有人都被封了口,留在宮中,只做無事發生。
煙火也要按時燃放,甚至要比以往更加盛大才好。
魏臨扶著霍雲嵐起身,一同走到窗前,拉起竹簾,打開窗子,入目便是空中驟然亮起的煙火璀璨。
確實是比老家看到的盛大,當真是燦若滿天星。
霍雲嵐不由得道:“天花無數月中開,五采祥雲繞絳台。墮地忽驚星彩散,飛空旋作雨聲來。”
魏臨雖不常讀詩文,但霍雲嵐這次念得詩比較直白,他也聽得懂的。
不過魏臨沒有介面,也沒有點評,只是擁著自家娘子,輕聲道:“剛才,怕不怕?”
霍雲嵐靠著他,回道:“你在,我不怕。”
魏臨先是點頭,而後笑道:“是啊,我娘子頂有本事,一根釵都能舞出花兒來,自然是不怕。”
這話引得霍雲嵐一陣臉熱,半點不見之前的決絕模樣,抓著男人的衣襟,抬手就要打他。
魏臨慢悠悠的握了她的腕子,放到嘴邊碰了碰,還是那句話:“娘子,仔細手疼。”
霍雲嵐被他抓住了手,便換了法子,想咬他的臉。
可很快就發現,男人身量高,她是比不上的,踮了踮腳夠不著,霍雲嵐又站回去,只瞪著他看。
魏臨趕忙俯下身子想把臉遞過去。
他從不怕被娘子折騰,反倒樂在其中。
可因著魏臨動作太快,不小心蹭到了霍雲嵐發間臥兔,細軟絨毛從他臉上掃過,引得魏臨側身捂臉打了個噴嚏。
霍雲嵐看得直笑,剛才的那一點點的羞惱也散了個乾淨。
而後兩人便重新依偎到一起,昂頭看著煙火,偶爾會有朵格外漂亮的,霍雲嵐便歡喜的指給魏臨瞧,開心的像是個孩子。
魏臨對煙火興趣不大,可他知道娘子喜歡,就陪著霍雲嵐一起瞧。
感覺夜裡風寒,乾脆敞開了披風,將霍雲嵐裹到懷裡。
霍雲嵐由著他把自己裹住,只露出了被狐嗉領子圍著的臉在外面。
不過沒等煙花燃盡,魏臨便覺得胳膊一沉。
低頭,就看到霍雲嵐已經沉沉睡去。
魏將軍見狀,生怕夜風讓自家表妹染了寒氣,趕忙攏住了她,用另一只手關好窗子,而後抱著霍雲嵐走向牀榻。
輕手輕腳的幫他除了外衣,又脫了鞋襪,魏臨拿著布巾沁了熱水,幫她細細的擦拭了臉面後這才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矮身進了牀帳。
可他沒有立刻安睡,而是伸手輕輕地拽下了女子的裡衣,露出了她光潔的肩膀。
霍雲嵐生的白,臂膀瑩白如玉,越發顯得那處青紫格外刺眼。
魏臨很清楚,軟甲能擋住利刃,卻不能免去傷痛,或許他這種皮糙肉厚的不礙事,可自家表妹是個女子,身嬌肉貴,不可能全無感覺。
這處怕是很疼的,可是霍雲嵐忍了下來,便是不樂意讓自己分心。
可魏臨瞧著,哪怕只是淤傷,卻比自己挨上一刀更難受。
男人側身躺著,指尖挑出藥膏,輕輕地在自家表妹肩上揉捏。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霍雲嵐,只要她稍微吭聲,就立刻止住動作,等霍雲嵐重新神情安然才繼續。
動作輕緩,又要時不時的用力讓藥力浸入。
幾個來回後,霍雲嵐倒是沒醒,魏臨卻是累得很,感覺比打一趟拳還來得疲乏。
待把藥膏放好,他躺下來,幫霍雲嵐細細掩了被子,又用錦被把自己裹住,伸手勾住了娘子的指尖,沒多久就沉沉睡去。
等到了第二天醒來,霍雲嵐因為用過藥,肩膀不疼,睡得也足,自然是一身清爽。
反倒是魏將軍怕碰到了娘子傷處,睡都睡不踏實,弄得眼下烏黑。
這般模樣弄得徐環兒多看了他好幾眼,回去頭件事就是給霍雲嵐備水,引得霍雲嵐一陣迷惑。
而回府之後,霍雲嵐就閉門不出。
不單單是因為要養好肩上的淤傷,還因為霍雲嵐清楚這次的事情只怕牽連不會小,雖然看起來是齊國使壞,可深究起來,他們是如何能進宮的,又是如何通過層層盤查,一樁樁一件件,牽扯的人不會少。
縱然都與魏臨和霍雲嵐無關,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出去招惹是非的好。
加上這次調查的差使雖然明面上是郡王擔著,可實際上卻是自家表哥調查,想要從霍雲嵐這裡探聽消息的人不少,霍雲嵐有不好說,乾脆稱病不出。
而她在殿上替魏臨擋刀的一幕也早就流傳開來,這病無論真假,明面上是無人質疑的。
待一切塵埃落定,已是十日後。
京城裡漸漸有官眷開始走動,在都城裡久了,多是消息靈通,多少能得到些風聲,見楚王已經有了決斷,自然有心思活絡的想要多打聽些。
霍雲嵐依然沒有出門,格外安穩。
又過了幾日,這天一早,霍雲嵐正抱著胖嘟嘟的小福團教他學坐,手裡拿著的是魏四郎寫來的家書。
尋常家書都是魏二郎執筆,如今魏寧親手寫的家書還是頭一遭。
說的事情便是過些日子進京的事兒,一頁紙就能寫完,可魏四郎硬生生的寫了十頁,把信封塞得滿滿當當。
與處事周全的魏誠不同,魏寧性子活潑,哪怕被二哥摁著鋤地都鋤出了心得,態度端正不少,脾氣卻沒有多少改變,還是魏家幾個兒郎裡最爽直沒心眼的。
寫信也沒有魏誠那樣的四平八穩,魏寧寫的很是隨意,想到哪裡寫哪裡,竟是平白的多出了不少趣味。
正因如此,魏臨看完以後就給了霍雲嵐,讓她瞧個新鮮。
霍雲嵐正看到魏寧寫自己如何學用耬車結果在地裡摔跤時,就見蘇婆子挑簾進來。
略略掩了笑意,霍雲嵐把正滾來滾去的福團往懷裡抱了抱,這才問到:“何事?”
蘇婆子行了一禮,道:“夫人,安順縣主下帖,請您去觀冰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