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中了?多少名?”
“回將軍的話,一十六名。”
這名次自然比不得當初魏二郎的案首,但是也很是不錯的了。
更何況這裡是都城,有能耐的兒郎不知凡幾,自家四弟能考到十六名絕對值得慶賀一番。
魏四郎得中,魏臨是由衷的高興。
縱然平日裡魏將軍對魏寧的學業之事甚少開口,可是魏臨心裡是一直記掛著的,如今知道魏四郎一番苦讀沒有白費,魏臨立刻有了笑意,連倦怠都少了許多。
他對著周右道:“去讓人把府裡佈置起來,掛紅燈籠,再派人到二哥那邊說一聲,回頭晚上一家人去飯莊裡吃個飯給四郎慶祝。對了,四郎呢?”
周右趕忙回道:“四爺還在莊子裡沒回來。”
魏臨一愣,而後心道自己當真是忙昏頭了,不僅忘了放榜的日子,還忘了去把四弟接回來。
既然得中,也就不用在莊子裡繼續待著,總該帶回來才好。
他便揮揮手讓周右去忙,而後快步走進了府邸大門,直直的朝著自家院子而去。
這會兒霍雲嵐也知道了好消息,正笑著讓蘇婆子指揮下人去幫著佈置。
縱然得中府試不至於大肆宣揚,可是關起門來慶祝自沒人管,霍雲嵐還專門叮囑人去買些炮仗回來熱鬧下。
魏臨進門時,就瞧見自家娘子正指揮人忙活,扶著肚子走來走去,小福團就在霍雲嵐腳邊跟著。
這讓魏臨看的膽戰心驚,趕忙過去一把拎起小傢伙抱在懷裡,捏了捏他的小臉蛋:“怎麼又黏著你娘了?”說著,魏將軍看向霍雲嵐,輕聲道,“這些雜事還是放一放吧,不然,萬一絆倒了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蘇婆子臉上笑,心想著,小少爺明明距離夫人好幾步遠,屋裡又有下人盯著瞧著,就算夫人歪了,也有人立刻趴下當墊背,絕對不會磕碰到她的。
霍雲嵐則是知道自家相公關心則亂,便笑著走上前,挽住了魏臨的胳膊溫聲道:“表哥說得對,我曉得了。”
小福團嘬著手指,聞言跟著點頭:“曉得了。”
魏臨一聽,臉上就有了笑,伸手在福團的腦門兒上敲了敲:“就知道說,哪裡曉得了?”
福團聽不懂,只管笑得眯起眼睛,大聲道:“曉得了,曉得了!”
自家兒子自己知道,如今學會了一個詞兒,只怕他要來來回回說一天。
正巧這時候有人來報:“湛少爺說想找福團少爺玩。”
霍雲嵐便笑道:“先讓湛兒去一旁廂房等一等,告訴他說福團這就過去。”而後,霍雲嵐對著魏臨道,“到念書的時候了,讓福團去吧。”
念書這詞兒福團聽得懂,他立刻扭過頭,整個人都趴在了魏臨懷裡,使勁兒的摟住了自家爹爹的脖子,小臉蛋用力的往他頸窩裡面埋。
魏臨則是直接把他拎起來,道:“爹爹還沒沐浴呢,等洗好了再來抱你玩兒。”
而後,魏臨就把福團交給了蘇婆子。
小福團並沒鬧,只是眼巴巴的瞧了瞧魏臨,見自家爹爹沒有解救的意圖,就又回頭去看霍雲嵐,對上的便是自家娘親溫柔的笑容。
得,都指望不上。
福團嘟嘟嘴巴,念叨叨著:“困困,覺覺。”然後就往後仰頭,似乎想要睡過去躲避念書。
蘇婆子笑著哄他:“小少爺剛睡醒不久,這會兒怎麼睡得著?”
霍雲嵐也知道自家兒子這是裝呢,便笑道:“抱去吧,不妨事的,湛兒知道怎麼應對。”自家小弟對付福團很有一手。
蘇婆子便行了一禮,抱著福團出了門。
而後霍雲嵐便去幫魏臨脫掉了身上的官服,嘴裡溫聲道:“家裡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已經讓人去採買應用之物,爹娘那裡我也去過,相公放心。”
魏臨聞言,便知道自家娘子定然是得了消息後就沒閑著,便低頭道:“多謝娘子……”
“我們用不著說什麼謝不謝的,”霍雲嵐昂頭看他,語氣輕緩,“我知道你定是累了一晚上,讓人備了熱水,去洗洗解乏。”
魏臨乖乖點頭應下,而後便去屏風後面進了浴桶。
等他收拾停當重新回了內室時,就瞧見自家表妹已經除了釵環,鬆了髮髻,看到他後便笑道:“相公,我有些累,你陪我睡會兒吧。”
這會兒魏將軍雖然困,可是腦子不慢。
他知道自家娘子是故意說的,其實是怕自己過於歡喜捨不得睡,累壞了身子。
娘子說是讓自己陪她,其實是她陪自己。
想說謝,但是想到剛才霍雲嵐說的話,魏臨就把還沒出口的話給咽了回去,只管扶著霍雲嵐躺到了牀榻上。
微微側著身子,攏著女人的腰,魏臨輕聲道:“湛兒的縣試成績出了麼?”
霍雲嵐點點頭:“出了的,二十多名,有驚無險。”
因著戰事多,故而縣試府試的時間都略有調整,這才讓兩人放榜的日子撞到了一起。
霍湛這樣的年紀,縣試能過就是好事,二十多名已經是燒了高香。
魏臨聞言笑道:“也算是好事成雙,回頭給岳父岳母去封信才好。”
霍雲嵐依偎過去,緩聲道:“湛兒如今能過了縣試是好事,只是之前我和爹爹寫信說起過,爹爹的意思是不讓湛兒這麼早就去考府試,怕他年紀太小受了挫折,不過我瞧著湛兒性子沉穩,應該是無礙的……”
說著說著,霍雲嵐的聲音就小了。
她瞧著自家相公緊閉的眼睛,感覺他平穩的呼吸,霍雲嵐臉上露出了一抹笑。
伸出藕臂搭在他身上,霍雲嵐也閉上眼目。
原本覺得昨天睡足了,這會兒該是睡不著的,沒想到她靠在這人懷中,聽著他的心跳,很快就重入夢鄉。
再醒來時,已經過了午時。
魏臨正坐在牀尾,一面伸手揉捏著女人的雙腿,一面瞧著面前攤開的冊子。
感覺到霍雲嵐坐起了身,魏臨這才把視線轉向她,伸手幫她把鬆散了衣襟攏了攏,道:“醒了,餓不餓?”
霍雲嵐搖搖頭。
魏臨見她盯著自己看,便笑著道:“我之前聽娘說,女子懷孕最是辛苦,身子重,容易腫脹,就想著給你多摁摁就好了。”
霍雲嵐可能是剛睡醒,還迷糊著,只點頭沒說話。
就聽魏臨接著道:“這書是我從郎中那裡要來的,裡面寫的都是懷胎時候的忌諱,回頭我多看兩遍,也好加深印象。”
霍雲嵐只管看他,盯著敲了一陣,突然伸出手去。
這般動作,在她身上頭回見,倒是福團做得多。
魏臨一愣,不過很快就探過身子,把自家娘子抱在懷裡。
而後就聽霍雲嵐輕聲道:“相公,我好高興。”
魏臨撫了撫她的背脊,溫聲道:“高興什麼?”
“就是高興。”
高興這樣的平靜,高興這樣的溫情。
縱然只是些小事,縱然這人說的話都是簡簡單單,可聽在霍雲嵐的耳朵裡,卻比什麼情話都好。
魏臨見她笑,不由得低頭頂了頂她的額頭,兩人對視,都笑起來。
誰也不知道自己笑什麼,就是覺得歡喜,心裡暖烘烘的,說不出的舒坦。
兩人膩了一陣才起身,用了午飯後,就去使人套車準備動身去城郊莊子上找魏四郎,霍雲嵐也想散散心,便一道去了。
為了照顧霍雲嵐,魏臨沒有騎馬,而是和自家娘子一道坐馬車。
一路平順,等他們到了莊子上的時候,本是想要下來走走,不過莊子上的管事在車輿外道:“將軍,四爺不在這兒。”
魏臨微微挑眉:“那他在何處?”
“一早上就跟著幾個農戶人家去了地裡,想來這會兒還在那兒呢。”
魏臨:……
霍雲嵐:……
其實霍雲嵐心裡清楚,二哥魏誠說是讓魏四郎到莊子裡面,卻沒真的想讓他種地,就是找個清靜地方讓他養養心性罷了。
誰能想到,四郎竟是當真了。
於是兩人連馬車都沒下,直接去了地裡。
待到了地方,霍雲嵐扶著魏臨的手下了車,抬起頭來一眼就瞧見了魏寧。
其實在地裡忙活的人不少,這會兒正是要種冬麥的時候,莊子裡面的農戶自然是要緊張些。
不過魏四郎看起來格外與眾不同。
如今魏寧的身量已經長高不少,身材也結實,不過大抵是最近苦讀有效果,不再是之前那樣把衣服撐得鼓囊囊的模樣,而是抽條不少,身姿頎長,瞧著也順當許多。
加上吳郎中給的藥膳起了效果,這會兒魏四郎雖然算不得白皙,可也說不上黑,至多是個膚色健康。
那張臉面不再是黑黝黝的,也就顯現出五官俊秀。
魏家幾個郎君的眼睛都生的很好看,魏寧本就模樣秀氣,縱使現在戴著草帽、挽著袖口褲腿,可在田間地頭依然格外顯眼。
霍雲嵐瞧了瞧,便發現正看著魏四郎的可不止自己和魏臨,還有不少提著籃子拿著竹簍的農家姑娘。
鄉下的姑娘比城裡的更大膽些,不僅看,還湊在一起說著什麼,有陣陣笑聲傳出。
魏四郎模樣生的好,人也端莊,又是個讀書人,縱然他來的時候魏臨叮囑不能暴露身份,可光是這副好皮相就足以讓姑娘們暗自傾心了。
哪怕魏寧只是擦擦汗扇扇風這樣的小動作,都能引得小姑娘們一陣歡喜。
霍雲嵐見了便笑起來,輕聲道:“年輕真好。”
魏臨盯著魏寧,不知道在想什麼,聽了這話便看向了自家娘子,低聲問道:“好在哪裡?”
霍雲嵐笑盈盈道:“無憂無慮的就很好。”
魏臨攏著她的手,聲音輕輕:“我還以為娘子也喜歡……瞧人鋤地呢。”
霍雲嵐聽得出來,他一開始定然不是想說這句的,卻不點破,只管笑道:“有相公在,我瞧你就是了,旁的有什麼好瞧,”聲音微頓,“若是我說我喜歡看鋤地,你會鋤給我看嗎?”
魏臨毫不猶豫的點頭。
而後他就有些疑惑:“這有什麼好看的?”
霍雲嵐本就是打趣,沒想到這人竟然一口答應,之後才想起來問緣由,引得將軍夫人靠在將軍懷裡笑出了聲。
魏臨也回過神來,便跟著笑,以至於連魏寧到了跟前都沒發現。
魏四郎一瞧見三哥三嫂就撂下了鋤頭小跑過來,但是眼見那兩人你儂我儂,他便沒有貿然開口,而是安靜的在旁邊等著。
等魏臨終於抽空看過來,魏寧才上前,乖乖行禮道:“兄長嫂嫂福安。”
霍雲嵐對他笑了笑,沒開口,魏臨則是問道:“剛剛做什麼呢?”
魏四郎回道:“這些日子閑來無事,我給這莊子上的農具都緊了緊,修了修,還改了幾樣,其中倒有不少改的順手的,便趁著今兒天氣好過來給農家們教一教,算是我沒白來這一遭。”
魏臨聽了這話,不由得打量了他幾眼,道:“如此看來,你倒是很適合農桑之事,二哥說的沒錯,就算以後科舉仕途指望不上,我們四郎也餓不到自己。”
魏寧眨眨眼睛,小聲道:“其實……我還是很喜歡讀書的。”
讀書,還是鋤地,他選的出來。
或許現在對於魏四郎而言,鋤地已經變成了一項個人愛好,他能從裡面獲得寧靜清明,但這並不意味著魏寧就樂意一輩子幹這個。
倒不是他瞧不起,而是真的累。
誰不樂意輕省些呢。
霍雲嵐在一旁直樂,伸手拽了拽魏臨的袖口:“莫要打趣四郎了,既然是有喜慶事,還是早些告訴他的好。”
魏四郎顯然已經忘了今兒個放榜,面帶疑惑。
魏臨便緩緩道:“府試成績出來了,你排行一十六名,跟我回去吧,家裡都等著你慶祝呢。”
一聽這話,魏寧喜得差點蹦起來。
他是當真不記得還有府試這事兒,也實在是莊子裡頭的日子過得過於悠閒舒坦,他如今滿腦子的都是節氣,竟是沒算放榜。
現在猛的聽說自己過了府試,魏四郎自然是喜不自勝。
能考中是好的,能不用繼續鋤地是更好的!
魏臨也不板著臉,見狀,微微翹起嘴角,伸手拍了拍他。
而後魏將軍便讓他現在這裡等等,自己去找莊子裡的管事說話。
既然魏寧說自己改了農具,魏臨便讓自家莊子裡先試試看,若是用得好,就報到朝廷,為四弟邀功。
畢竟農桑之事才是國之根本,倘若真的行之有效,便是利在千秋的事情。
若是以前,魏家名聲不顯,朝內無人倚靠,那麼就算是魏四郎可以畝產三千斤,魏臨也會想辦法摁下來。
無法自保的人,越有本事,越容易被人利用。
他寧可四弟平庸,也不會讓他冒險。
現在卻不同了,魏誠在翰林院站穩腳跟,魏臨自己更是攔了半個朝廷的兵權,敢觸魏家黴頭的人少之又少。
既如此,那就要用這件事情為了四弟將來的仕途鋪路。
成不成的都算一件功績。
而魏臨去找管事說話時,霍雲嵐就在田間地頭溜達。
身邊有人伺候,道路也算平整,走一走當做散心也不妨事。
蘇婆子則是舀了碗還熱乎的雞湯遞給霍雲嵐,道:“怕是還要好一陣才能回去,夫人喝一些吧。”
霍雲嵐伸手接過,聞了聞,滿是香醇沒有雜味,她這才抬手飲盡。
雞湯醇厚,喝一碗也就夠了,霍雲嵐讓蘇婆子歇歇,陪自己在田間走走,而後將軍夫人便發現魏寧正往自己這裡湊。
她便將杯盞交還給了蘇婆子,轉頭笑著看向魏寧問道:“四郎可有事?”
魏寧點點頭,還沒說話,先露出了個笑。
這個笑容看起來很是淳樸,霍雲嵐瞧了瞧,覺得自家四郎雖然模樣變了,氣質變了,可是到底還是個老實孩子。
而後就聽魏寧道:“嫂嫂,我有件事情想要求你答應。”
霍雲嵐笑了笑,沒有冒然點頭,只是道:“四郎先說是何事?”
魏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而後避開了蘇婆子,對著霍雲嵐輕聲道:“嫂嫂,你瞧我現在也過了府試,個子也高了,是不是能請嫂嫂回頭跟娘提提,給我相看親事……哎呦!”
還沒等他說完,就被人直接從後面勒住了脖子。
嚇得昂頭,魏四郎就看到了自家三哥的臉。
魏臨低頭看他,語氣平靜:“我和管事說完了,還有些事情要和你商議,過來,我們說說話。”
“我……”
“二哥早就和娘說了,你沒考到進士,成親?想得美。”
魏寧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魏將軍帶走了。
霍雲嵐臉上一直帶著笑,溫和的瞧著他們兄弟兩個相親相愛,只管自己慢悠悠的溜達,享受著田園風光。
魏寧央她代為說親事的緣由,霍雲嵐也能猜到些。
如今公婆都在將軍府住著,而魏寧雖然在房氏面前受寵,但是有些話不好自己提,求著嫂嫂幫忙也不算丟人。
只是霍雲嵐沒想到,魏臨居然要讓他熬到進士。
待回了馬車,安穩的坐在車輿軟墊上,霍雲嵐才溫聲道:“表哥,進士可不好考的。”
順利的,還要三四年,不順利,就不知道要等多久,這親事其實是可以早些相看著的。
這會兒魏寧在外面騎馬,聽不到車輿裡的動靜,魏臨才攏著自家娘子坦誠道:“進士這事兒是哄他的,待他到了該娶親的年紀,娘親自然會幫四郎相看,到時候少不得還要娘子幫忙,只是這會兒絕對不能鬆口。”
霍雲嵐好奇:“為何?”
魏臨嘴角微動,聲音低緩:“那小子的脾氣我最是清楚,看著是個老實巴交的,其實最懂得打蛇順杆上。你今天鬆口,他明天就能有本事給你帶個姑娘回來。”
這話說的霍雲嵐有些愣:“不至於吧……”
“不然,表妹以為,剛剛那些瞧他的姑娘當真只是因為他模樣好看了些?”想到當初自家弟弟逛青樓的光輝歷史,魏臨的指尖撥弄了一下袖中的匕首,聲音放輕,“他現在到底年紀小,心思未定,對姻緣婚事都懵懵懂懂,沒開竅呢,讀書還好說,可旁的事情上四郎還是孩子心性,真張羅定親反倒是耽誤好姑娘,要多等等看才好。”
霍雲嵐也琢磨出了些門道,心裡念叨,若是如此,四郎這脾氣當真是孩子一樣。
也幸好有魏二郎和自家相公管束,不然莫說前程了,怕是日子都過不順遂。
待回了府,霍雲嵐決口不提什麼相親之事,魏四郎也老老實實的沒有說起。
但他也沒覺得沮喪,親事不成,功名還在,當晚魏四郎就高高興興的去園子裡給菜圃翻土,以表達自己的興奮之情。
過了府試,他便不用在莊子上繼續熬,日子也能舒坦許多。
而書院也讓魏寧好生休息一陣。
府試之後的院試三年兩次,再考要等明年了,如今這會兒魏四郎倒也不急著讀書。
同樣的,過了縣試的霍湛也可以在家多呆些日子。
只是書院裡給他們鬆了勁兒,魏誠卻沒有疏忽。
魏家二郎如今在翰林院裡供職,卻沒什麼官威,為人依然溫和,反倒在管教弟弟方面卻是更有心得了些。
只有做了官,才明白這朝廷裡面的種種彎繞有多複雜。
魏誠可不單單是想要讓自家四弟考出功名就罷了,而是要讓魏寧以後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既然選了仕途,那就要在仕途這條路上順順利利的走下去。
這可不是光靠讀書就行的,還要長腦子。
而魏二郎之所以一直讓魏寧鋤地,便是覺得四弟腦子不好,萬一此路不通,以後也能有個安身立命的本事。
但是,讀書可以明智,既如此,那就多念念書,總能聰明起來。
於是魏寧沒鬆快幾天,就被自家二哥拎著去念書了。
霍湛向來都是跟在自家甯哥哥身後的,這會兒也顛顛兒的跟著去蹭魏二郎的課聽。
兩個少年一走,歸德將軍府一下子清淨不少。
霍雲嵐卻沒有徹底放鬆。
除了鋪子漕運,她還準備在家中設宴。
因著之前家中有應考之人,故而霍雲嵐一直不讓府內吵鬧,也就免了不少宴席。
如今得了空閒,霍雲嵐就收拾了下院子裡的花卉,準備新茶,發了帖子給都城裡相熟的門戶,請人來賞花宴。
這宴席不單單有女客,還有男賓,中間隔了半個園子也不算逾矩。
等到了賞花宴這天,霍雲嵐因著雙身子,並沒有親自去迎,只管留在了廳裡等著。
因著將軍府和大公主府不遠,霍雲嵐本以為蕭淑華會先來,沒想到最先到的卻是施家五姑娘。
施五姑娘今日並沒有帶帷帽,著了淡妝,越發顯得面容俏麗,身上的衣裙也甚是精緻,霍雲嵐一眼就瞧出施五姑娘身上的衣裳款式是孫家鋪子的手藝。
而孫家鋪子的衣裳圖樣,都是出自左鴻文之手……
大抵是因為曾見過左鴻文和施五姑娘見面,故而霍雲嵐總把他們往一處想。
不過臉上霍雲嵐沒有露出分毫,只是溫和笑著起身相迎,施五姑娘趕忙小跑過去扶著,道:“夫人可莫要如此,你現在身子金貴,還是不要輕易挪動才是。”
霍雲嵐拉著她笑道:“瞧你說的,我又不是瓷做的,不用這麼緊張。”
施五姑娘卻是一直等她坐下才跟著坐了,把披風遞給了一旁的婆子,這才道:“那可不一樣,女子懷胎總要慎之又慎才好,今兒你就坐著,誰來了也勞累不到你,回頭等公主殿下來了自然也是這麼說的。”
霍雲嵐知道施五姑娘和大公主關係好,又是瑤華夫人的親妹,這便是明擺著告訴自己,若是今日有人故意過來惹她,自然有人給她撐腰。
這般善意霍雲嵐笑著應了,而後對著蘇婆子道:“把我之前做的桂花糕拿來。”
施五姑娘笑眯眯的點頭,然後便讓婆子送上了自己親手提來的食盒,遞給霍雲嵐,打開後道:“今兒我也給你帶了吃的來,之前一直想給你送什麼,想來想去還是吃食實惠,這裡頭的東西我都問過郎中,不妨礙的,夫人嘗嘗看。”
霍雲嵐瞧了瞧,有些驚訝:“這包子瞧著就好。”包子皮白皙蓬鬆,個頭不大,可是上面的褶皺卻格外一致。
想要做成這樣很不容易,除了要拿捏手藝,還要有些力氣。
施五姑娘得意道:“我親手做的,裡面的餡料是我娘最得意的,”而後她又羞澀一笑,“只是我從小到大也就會做這一樣,旁的就不會了。”
聽聞是施五姑娘的手藝,霍雲嵐便拿了筷子,夾起來咬了一口。
皮薄餡大,滿口留香,這種面香裡面裹挾著油汪汪的肉香才是最佑人的。
本來只是想嘗一口就撂下,可是霍雲嵐沒忍住,三兩口就吃了一個,撂了筷子的時候輕歎:“當真好手藝,比大廚也不差什麼。”
施五姑娘見她喜歡,也很高興,便道:“你若喜歡,回頭我把餡兒的方子抄一份給你。”
霍雲嵐先道謝應下,很快又想到,似乎誰來自家都喜歡給自己送菜譜。
從安順縣主開始,後來是大公主,現在又是施五姑娘。
這幾位送來的菜譜撐起了將軍府小廚房的半邊天。
這時候,霍雲嵐發現施五姑娘的眼睛正直勾勾的往外頭瞧。
將軍夫人不由得跟著看過去,而後就瞧見有個戴面具的人影一閃而過。
瞬間,霍雲嵐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怪不得施家姑娘這麼早就來了,想來不單單是沖著自己,還沖著旁人。
霍雲嵐本意是不想干預旁人姻緣的,可現在施五姑娘一臉的望穿秋水,眉宇間還有些落寞難過,自己也就做了順水人情便是。
於是,她笑著看向蘇婆子問道:“福團在哪兒呢?”
蘇婆子回道:“小少爺和將軍在一處,這會兒應該是在前廳。”
霍雲嵐便看向施五姑娘,溫聲道:“不知道五姑娘願不願意讓我家福團嘗嘗?左右這麼多我也吃不完,又是五姑娘的善意,總不好浪費,福團也會喜歡的,雖然他現在吃不得太多肉,可是光是吃點皮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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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五姑娘也是個剔透脾氣,很快就知道了霍雲嵐的善意。
明著是給福團嘗嘗,其實是給將軍身邊的那位軍師帶去的。
施五姑娘立刻有了笑,連連點頭,很是高興。
等蘇婆子提著食盒出門時,施五姑娘微垂眼簾,掩飾住了眼中情緒,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只希望,他還記得吧。”
而後,這碟包子便重新進了食盒,被拎到了前廳。
這會兒時候還早,距離約定開宴的時間還有足足一個時辰,前廳也沒有賓客登門,魏臨正抱著福團和兩個軍師說話。
朱鶴之事已經有了定論,楚王也有了決定,只是其中緊要環節還是要讓魏臨配合。
徐承平削好了蘋果遞給左鴻文,嘴裡問道:“王上的意思是,接著此事,引蛇出洞,順便把火燒向齊國?”
魏臨點點頭,然後把自己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遞給了福團,讓他拿著啃。
徐承平則是沉默了下,而後道:“如此也好,跟齊國拖了許多時日,也該有個了結。”
左鴻文則是抬了抬眼睛,這時候的左先生沒了外人面前的溫和儒雅,露出來的臉上神情淡淡,聲音也帶了些漫不經心:“楚王真的能狠下心?他要引出來的,可不是蛇,而是他的兒子。”
魏臨低聲道:“王上自有章程,我們不用關心其他。”
左鴻文點點頭,而後咬了一口蘋果。
甜得很。
就在這時,蘇婆子拎著食盒送過來,行禮後道:“施家姑娘做了包子,夫人想讓小少爺嘗嘗鮮。”把食盒撂到桌上後蘇婆子便退了出去。
自家娘子端了施家姑娘的包子來,這讓魏臨有些意外,他正要說話,突然就感覺到自己的手指頭上一熱。
低頭,就看到已經吃完一塊蘋果的小福團探著腦袋,直接把自家爹爹的指尖咬在嘴裡嘬。
在外頭威風凜凜的魏將軍在自家兒子面前也不過是個尋常父親,這會兒生怕弄疼了軟乎乎的小娃娃,只能小聲哄著他鬆口。
福團臉上笑呵呵的,卻不撒嘴,反倒更使勁兒了些。
徐承平見狀,便打開食盒,從裡面拿出一個包子,掰了一小塊,在福團面前晃了晃。
油香味道弄得福團立刻錯開了眼珠,很快便松嘴,張口咬住了那一小塊沾了肉香的包子皮。
重獲自由的魏臨拿著帕子擦了擦手指,抬起眼睛要繼續議事,卻瞧見剛剛還一臉平靜的左鴻文這會兒神情微變。
而後,他直接伸手,把徐承平手上掰了一塊的包子拿過去,想也不想就咬了下去。
只一口,左鴻文就定住了。
魏臨終於覺察出異樣。
自從上次舞弊案後,他再沒有從左鴻文臉上看到如此震驚無措的表情。
倒是奇了。
可不等魏臨說話,左鴻文就已經站起身來,匆忙的行了一禮便出了門。
魏臨不由得微微蹙眉:“這是怎麼了?”
而聽說過左鴻文小時候和包子姑娘的那些事兒的徐承平有了個聯想,只是這會兒還不好說,便只是道:“大抵是包子太好吃,左先生太高興了。”
魏臨一臉無奈:“徐先生莫要說笑。”
徐承平回了一個溫和笑容。
而走出前廳的左鴻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人這一生,總有一些事情能夠謹記在心。
左鴻文記得清楚的,除了長大以後的苦難仇恨,便只有兒時那次花燈下巷子口最為清晰。
他用一盞花燈,換了一屜包子。
說起來就像是調皮孩童為了填飽肚子做出來的玩笑事兒,可是細細想來,那幾乎是左先生年少時光裡最為珍貴的記憶。
可是無論如何左鴻文都沒想到,今天竟是重新碰到了記憶裡的味道。
算是久別重逢?
但話本裡面說的場景總是美好迤邐,用的物件也多是玉佩絹扇,結果到了自己這裡,就成了胖嘟嘟的小包子……
不,這不是最緊要的,他怎麼也沒想到那是出自施五姑娘之手。
怎麼會是她……
尋常事情,他還能與徐承平說說,可這種事到底關乎姑娘家名節,讓他如何可以對人言?
偏偏腹內錦繡的左先生此刻一點主意都沒有,腦袋裡白了一片。
左鴻文一邊想一邊轉,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處。
一直到了月拱門前,左鴻文才猛地頓住步子。
再往前,就是園子了,尋常只有女眷才能去的。
左鴻文轉過身,想要折返回去,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個聲音響起:“站住。”
猛地頓住步子,左鴻文能聽出這聲音,所以他沒有回頭,可也沒有走。
明明是想離開的,但雙腿就像是灌了鉛,怎麼也抬不起來。
正猶豫著,施五姑娘已經走到了左鴻文面前,背著手,昂頭看他,道:“你知道是我,跑什麼?”
左鴻文沒看她,眉眼低垂,聲音恭順:“見過施五姑娘,姑娘福……”
話沒說完,施五姑娘已經一把拽住了左鴻文的胳膊,把他拉進了假山。
而左鴻文發覺,自己一個大男人,居然輕而易舉的就被施五姑娘拽走了。
不是他默認,而是真的掙不開。
這姑娘,手勁兒真大,以後可怎麼辦……
意識到自己在想“以後”,左鴻文神情微變,抿緊了嘴唇。
在假山後站定,左鴻文退無可退,下意識地看向了施五姑娘。
眼睛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眸子,耳邊是施五姑娘的聲音輕輕:“左先生莫急,我有話同你說,待我說完,你我便是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