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天已變好事傳千里 言既出惡行成定局
已至午夜,外頭卻仍是熙熙攘攘的,尤其鞅狄汗王那邊,是熱鬧得不得了。連許蘭舟這邊的帳子外面,都是奴才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許蘭舟的貼身宮女本是出去叫人安靜些,誰知聽了一耳朵的八卦回來,見她還沒睡,目光晶亮地湊過來,附耳道:“採女,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那邊方昭儀不知何故觸怒了陛下,被貶做女官了!”
許蘭舟驚得抓住宮女的手腕,急促道:“什麼?!”
宮女卻誤會了,以為她也是激動的。畢竟方昭儀先前如此盛寵,別人被比得黯淡無光,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主子。
現下一朝就這麼倒了,還不是貶到低位妃嬪,而是直接成了女官,今夜不知有多少妃嬪都樂得睡不著覺呢。
這宮中,向來沒有秘密,尤其是這種秘密。
宮女言之鑿鑿:“的的確確是真事!現在后宮中已傳遍了!那一位……剛剛被衣衫不整送去了女官的帳子裡,她……失寵了!”
許蘭舟半天才平復過來,揮退了宮女,躺在榻上,長長呼了一口氣。
之前她差點就要漏出馬腳,幸好燕齊光震怒之下,並無心留意她們,何況其他嬪妃也是神態各異,倒顯不出她來。
只是縱使成功了,竟也沒有多少喜悅。
她知道,她終究已入敏妃轂中。
兩三個時辰之前的種種又重新映入腦海,她死死瞪著綠雲手裡用托盤盛著的香囊,伸出手來想去接,手指卻抖得如篩糠一樣,好幾次都碰到了托盤的外沿,卻最終還是頹然垂了下來,兩腿一軟,跪在敏妃腳邊,淚流滿面:“娘娘,妾……妾與她無怨無仇,實在……實在是…… ”
敏妃溫和一笑,緩緩撫著她如雲的長發,又用一根纖細的手指抬起她的臉來,仔細打量了片刻,才嘆道:“許採女這是在說什麼呢?不過是本宮偶然得了一個香囊,又想起採女素日里的好來,你常來陪著本宮說說話兒,又乖巧又懂事,才想著把這個香囊賜給你罷了。本宮是可惜啊!可惜採女青春年華,又是這樣的人品相貌,陛下也不過寵幸了一兩回就丟開了手,日後深宮長夜,可怎麼熬呢?”
許蘭舟被迫仰著頭,怔怔的,又想起入宮前那點子少女心事來,彷彿已是上輩子的事了,可是居然才進來半年而已。
方昭儀盛寵之下,她們這些人空負年華,不過是剛入宮沒多久時被臨幸了幾次,就徹底被撂在了腦後。
位分低微、日子清苦,她並不算太在意,而她真正在意的,方昭儀卻好像毫不費力就有了。
她見過陛下看方昭儀的眼神,平日里那樣威嚴的帝王,一眼凝睇過去的時候,眼神柔和如微微蕩漾的春日清波。
如果不是……
如果能……
許蘭舟垂下眼,不敢讓自己再去想。
敏妃滿意地見她變了臉色,微微一笑,恍若未覺,只接著道:“有先帝的扶蕙夫人前車之鑑,本宮啊,如今看著那一位,竟覺得真有幾分相似。當年扶蕙夫人寵冠六宮,連還是皇后的先太后,都不能攖其鋒芒,若那一位也是這樣,本宮都心疼許採女這樣的美人兒啊。”
敏妃這話終究是入了心,許蘭舟掙扎片刻,方遲疑道:“如果娘娘只是擔心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或許只把那個孩子……”
敏妃微笑著打斷她,輕描淡寫道:“本宮需要徹底絕了後患。”
許蘭舟全身都似沒了力氣,癱在一旁,腦海中拉鋸一片,又聽敏妃說:“方昭儀若盛寵失子,不過是讓陛下更為憐惜罷了。有陛下和寵愛,孩子什麼時候不能再要呢?難道許採女就真的甘心她就這麼踩在你的頭上,和陛下恩愛情篤嗎?”
許蘭舟靜靜伏在地上,半晌才道:“娘娘既要妾行險招,好歹也要對妾說一句交心的話,不然妾焉何敢深入虎穴呢?”
她已經冷靜下來有了決斷,抬起頭,不似以往溫良模樣,眼神清冷,毫不畏懼:“扶蕙夫人當年再得寵,也不能生育。如今方昭儀卻不同了,不是嗎?”
“娘娘口口聲聲為了妾著想,可是方昭儀的孩子若生下來,若還是個皇子,直接威脅到的,難道是妾嗎?娘娘,明人不說暗話,您想藉妾的手讓方昭儀從此不能翻身,您和二皇子從此可高枕無憂了,可妾憑什麼這麼做呢?”
許蘭舟本以為敏妃聽她這麼直白地把話挑明,會怒而露出破綻,她也好藉機再談籌碼,誰知敏妃不怒反笑,拊掌讚道:“果然本宮沒看錯,採女是聰明人。不錯,這孩子的確對本宮的二皇子有威脅,但本宮又有何懼呢?日後便是方昭儀椒房獨寵,她所出的孩兒真能養大了,真有那個天大的福氣,那又如何?待二皇子成年封王,本宮自然跟著二皇子去封地,做個老封君,是何等逍遙自在。反正本宮是無須苦熬歲月,直至老死深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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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妃低下頭,輕笑著望著許蘭舟已有些動搖的臉:“妹妹的確聰慧,只是到底還是年輕啊,年輕,就沉不住氣。這香囊就放在這裡,妹妹用不用,本宮可就管不著了。但是妹妹放心,這香囊若是單用呢,不過就是最普通的一味新鮮香料罷了,便發現了,也並不值什麼,草原上用這香的人多了去了,誰能疑到妹妹頭上呢?”
她說完就讓綠雲放下香囊,蓮步輕移,自去了。剩下許蘭舟,看著桌子上那只小小香囊,終於一咬牙,還是緩緩地拿了起來,放入了懷中。
一只香囊、和一碗早已備好的建蓮紅棗湯,春藥與迷香雙管齊下,敏妃再以女官的名義送進鞅狄汗王帳子裡,就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躺上另一張牀。
即便方嫮宜醒過來再哭訴她是被害的,又如何呢?
難道還能以殘花敗柳之身再服侍陛下嗎?以陛下的驕傲,必然不能接受。
更何況……藥性不足。
許蘭舟在榻上閉著眼,想著敏妃那句話。
“傻孩子,要的就是藥性不足,便查,也查不出什麼。若她從頭到尾都沒醒,陛下不會疑心麼?行事到一半兒的時候,再叫她醒來,才能徹徹底底摧毀她的自尊,不是麼?若她還肯要一點臉皮,一頭撞死了,也好過咱們費事兒。”
敏妃話中的惡毒是如此昭然若揭,但她卻最終還是沉默了。
只是終究得知方嫮宜失寵之時,她並不像心裡想的那麼暢快。
去了一個方昭儀,日後必然還會有張昭儀、趙婕妤……這宮中就是這樣,數不盡的女人,看不完的青春,每三年一次,天下秀色流水一般湧進宮裡。
或許有一天她也會被別人拉下去,也或許她根本不會有爬上去那天。
可是不除了方嫮宜,她連往上望一望的機會也沒有。
許蘭舟蜷在榻上,終於定下了神,沉默一嘆,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