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不過世事一場大夢哪知人生幾度秋涼
燕齊光站在原地,默然看著人替嫮宜擦藥,許久都未曾動彈。
嫮宜伸出手任人上藥,也靜靜回望過去。
兩人目光越過無數人,一時交彙在一起,所有的甜蜜、苦痛、纏綿、掙扎都一一閃現過後,最終也只化作唇邊自嘲的笑意。
他和她都是。
最終所有人退去,內殿只剩他們二人,燕齊光還是選擇了一種最愚蠢的問法。
他長嘆一聲,才艱難開口:“宜娘……你、你記起多少了?”
嫮宜苦笑出來,眼裡似是恨意,似又有淚光,眼神明明滅滅之後,還是選擇直視住他,慘然笑道:“陛下希望我記得多少呢?”
“是希望我永遠只記得當初那個傻傻的宜娘,還是……”她唇角的笑逐漸消散,只剩下眉目間越發森冷的堅冰:“還是連那個可憐的無緣的孩子,也一起忘記呢?”
燕齊光怔怔看著嫮宜身邊那件簇新的里衣,許久都不能挪開目光,眼圈突然紅了,悲色無法自抑,半晌才勉強道:“我本來……本來是想……”
“夠了。”嫮宜本就低著頭做了半日針線,精神又受此重創,此時只覺頭暈目眩,頹然倒在枕上,低低喝止住他的話。
她目光垂下去,無力而渙散地望向虛空的某一點,像是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話:“我曾經以為,我寧願清醒著去痛苦,也不願意要虛假的甜蜜。”
“可是我現在才知道。”
“哪一樣……”
“無論哪一樣,我都不想再要了。”
“這段感情已經耗光我所有力氣,我再也勇敢不起來了。”
話音剛落,她就如耗盡了所有生命力,眼皮沉重地闔上了,面容平靜無比。
燕齊光瞳孔放大,連撲帶滾奔到榻前,欲張口叫人,卻始終發不出聲音來,喉嚨如被一團濕棉絮堵住,只發出幾聲急促的喘息。
他抖著手去探她的情況,終於感受到她清淺的呼吸聲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才如獲至寶,將她的手握在胸口,低低喚了一聲“宜娘。”
一步錯、步步錯。
嫮宜毫無反應,面色平寧如水,似沉浸在她最美好的夢裡,那裡沒有這麼多愛恨和情仇,讓人就想從此住在那裡,再也不用醒來。
王院使已急白了頭髮。
那天本已好轉的病人,不知怎的受了刺激,就這麼長睡不起。
她就這麼睡過去了,陛下的魂,也跟著去了,只在牀邊守著,任何人要接近她,都會被陛下叫滾開。
就連他,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跪在地上一遍遍重複:“臣請施救方主子!”重複了百來遍,才把陛下安撫住了,才終於能接近牀邊,替病人診一診脈。
只是診脈的結果下來,他面色灰敗不堪。
病人已毫無求生的欲望,縱然是華佗再世,扁鵲投生,又能如何?
只是這話到底不能說。
王院使怕這話一出口,就會被陛下當場給活撕了。
他只能已銀針固住病人周身大穴,勉強替她延命,再尋良方。
但十天過去了,嫮宜的呼吸卻越來越弱。
燕齊光甚至已在外廣貼皇榜,許出若干豐厚條件,只求神醫。
只是依然一無所獲。
直到韓耀再次強闖進紫宸殿,帶進來一個人。
王院使驚呼道:“老袁?”
袁大夫提著藥箱,垂著頭站在韓耀身後,嘆了口氣:“經扶蕙夫人一事之後,我原本使了個法子出了宮,寄居在大長公主府上,想著就此養老也算善終,想不到,到底還是和這裡脫不離關係。唉!這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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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耀已不待他們敘舊,就直接帶人去了內殿,見燕齊光臉色頹唐,倦然坐在牀邊,見他們這麼風風火火進來,還未開口,就听韓耀道:“我知陛下此刻不願見我,只是無論如何,我此遭必要來的。”
短短數日不見,韓耀似乎完全褪去了那點天真的孩子氣,連昳麗得過分的面龐都透出三分焦急與堅毅來,他指著袁大夫道:“這是當年先帝末年,扶蕙夫人油盡燈枯的時候,替她續命的袁太醫。後來他不願再沾染宮中事,才求了我母親,將他討了出去。再說當日方女官的身子,也是他在照顧的,算是熟手。”
燕齊光聽得前一句話,才打量了身後不顯山不露水的袁大夫一眼,這才覺出三分面熟來。
當年扶蕙夫人因多年無子,心氣鬱結之下,身體每況愈下,全靠一位太醫的好藥方,才勉強活了最後幾年。
王院使亦道:“袁太醫年紀雖不算特別大,但用藥實在精妙。當年若非他自己避出宮,只怕臣是不能勝任這個院使之位的。”
他無意識握緊嫮宜的手。
他自然不想嫮宜只能勉強熬幾年。
只是他已別無選擇。
“既如此,你來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