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負
張得勝急得要跳腳,可是守在殿外大氣兒都不敢出,生怕冒了頭,裡頭的火就燒在他身上了。
他也是從小伺候樓臨長大的了,從未見他氣成那樣。昨晚裡頭也不知發生了些什麼,十二公主氣衝衝就走了,剩下樓臨在那坐著,倒是沒發脾氣,只是但凡有眼睛的,偷偷看一眼樓臨那面色,膽小的都能給嚇跪了!
唉,也不知這對兄妹,這十年都是蜜裡調油,好的跟一個人似的,怎麼突然鬧成這樣?
其實早在玉疏來之前,張得勝就知道樓臨心情並不如何。因為他是伺候著樓臨上朝的,所以倒是聞了點風聲:陛下終於在朝中提起了樓臨的婚事。
在張得勝來看,這自然是件大好事,只是緣何樓臨下朝之後就並不如何開心呢?這他還真沒猜出來。後來又有俞國公親自來了,他約摸聽了一耳朵,也是在勸樓臨娶親的事兒。
當時樓臨因問:「父皇緣何忽然提起孤的婚事,舅舅知道麼?」
俞國公細思了半日,將朝中之事都一一在腦中過了一遍,也並未察覺出什麼異處,只能試探著道:「殿下也的確該成婚了,又剛剛有驚無險了一場,或許陛下不過一片慈父之心罷了。」
樓臨一笑,對俞國公道:「這話,舅舅說出來,自己信麼?」
俞國公歎一聲,並不肯說話。俞衡倒是年輕氣盛些,用手指了指和妃宮中的方向,憤憤道:「那一位天天這樣的枕邊風吹著,結果這樣的大事,卻反而置身事外了。若殿下迎娶正妃,再誕下嫡長子……這樣的局面,她怎會希望看到?必然事有蹊蹺!」
俞國公斟酌再三,還是說:「殿下,無論如何,您都應當場應下啊!陛下再有目的,您應下此事,往大說則忠,往小說則孝,無人能挑出理來,何況您還得實惠。如此良機……殿下、殿下怎麼……唉!」
樓臨面色淡淡的,他怎不知弘昌帝今日毫無徵兆提起他的婚事,實在是反常。俞國公所說,他也明白。在弘昌帝提出此事時,順利把這事砸實了,才是最佳應對之法。
可是那一瞬間他居然做不到。所有的心機、謀算、韜略,在聽到婚事時忽然全飛了,他連本能的一聲「兒臣遵命」都做不到。
最終他還是沒有發一言。
活了這麼些年,第一次,他的感情完全支配了他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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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太子殿下!」俞國公雙眉擰起,完全不能理解為何樓臨此時竟猶豫了,「這麼多年來,陛下頭一次在您的婚事上鬆口。以殿下的人品身份,太子妃必定出自大家,再中立的家族,只要婚事一成,總有私心!您又添一臂,焉何還猶豫呢?」他苦口婆心,只希望換來樓臨鬆口。
樓臨抬手制止了俞國公接下來的話:「舅舅說的,孤都知道。」他清雋眉目忽然染上一點柔意,旋即又化為完全的決斷與堅定:「聯姻的確是個好方法,只是——」
「我有心悅之人,此生都不能求娶,可我不能辜負她。」
別說俞國公,連伺候了這麼多年的張得勝都驚呆了。一點平素沒有注意的蛛絲馬跡漸漸在他腦子裡浮出來,這不可思議的猜想剛冒了個頭,張得勝就生生打了個寒顫,把那猜想給掐滅了、化灰了!他把頭低著,看著鞋尖,就全當自己是個聾子、是個啞巴!
他什麼都沒聽到。什麼也不知道。
而俞國公簡直如被一道炸雷轟了,目瞪口呆,他平白虛長了四十餘年,怎麼就沒看出,他這個太子外甥,從小兒看著是個雄才偉略的樣子,誰知竟是上天入地頭一號大情聖呢!以前倒沒聽說過太子有特別中意的閨秀啊?
以俞國公的老成,都張著嘴巴,半天沒回過神來,許久之後才實在地勸道:「可是……可是那位姑娘身份不夠?不能立為正妃?若是如此,殿下大可先娶妻,再將此女納為太子良娣,若實在喜歡,再圖將來。」
又道:「殿下!一時的名分算什麼呢,那位姑娘不過受一時的委屈,但只要殿下心裡有她,就不委屈,以後的日子,長著呐!」祖宗唉,您登基之後,再為您的心上人謀皇后之位不成嗎?怎麼現在跟太子妃的位置較上勁了呢!
樓臨只是搖頭,俞國公不由想得更偏了,若不是身份不夠,又不能娶她,難道……難道竟看中哪位已名花有主的夫人?君……君奪臣妻……
俞國公手中的茶一抖,因這更涉及樓臨的名聲,故而只更含蓄地道:「殿下將來若能順利,心中所想,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殿下叫臣一聲舅舅,臣就托大,勸殿下一句:眼下莫要因私情而反而誤了大事啊。」
樓臨倒沒想到俞國公竟發散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也並不辯。他垂下眼睛,完全籠住眼中陰霾深深,終究沒有應下。
張得勝戰戰兢兢伺候了半日,見玉疏來了,才鬆了口氣。反正就算有天大的氣,十二公主在這,自然都消了。如今他又得知兄妹二人之間另一重事,便更加十拿九穩。
果然二人談詩作畫的,張得勝在門口守著,都能聽到裡頭的笑聲。他正剛鬆一口氣,變故陡生!
他是明明不想聽的,不知怎的,在隱約聽到那句「「哥哥,給我找個能幹的駙馬罷」時,眼珠子就溜到門縫上去了。
從未見過太子殿下這樣。
在聽十二公主那句話的時候,那種猙獰的、暴戾的表情。有一瞬間張得勝都覺得樓臨要氣瘋了,但最終他還是冷靜了下來,只是咬著牙關問她:「宴宴,你再說一遍?」
十二公主還真頂著他的目光重複了一遍,然後很冷靜地給他分析:「哥哥,此事一則可以給你一些助力,二則,我這個隱患——」她輕輕呵了一聲,帶些自嘲:「也可以解決了不是麼?」
他的弱點、他的逆鱗、他人生中可能是最大的污點和醜聞,都可以借由此事了結。
樓臨半天沒說話,很久之後才深吸一口氣,緩緩問:「宴宴——」他狠狠盯著她,「你有心嗎?」
「告訴我,宴宴,你有心嗎?」
「我以為……我本來以為……這些日子我甚至都以為……」
「可是只要你還有心,怎麼能說出這句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