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相思
她捧著他的臉,癡癡望著他,然後就看見他的眼睛裡也映著她狼狽的樣子,他也癡癡望著她,沒說話。
「哥哥,你真傻。」
「宴宴,你真傻。」
好不容易開口,異口同聲的,卻都是這句話。
她淚水盈在睫毛上,「哥哥……你真的……父皇……」
這話說的沒前沒後,但樓臨聽懂了。
樓臨摸了摸她絲緞般的長髮,掌心傳來的熟悉觸感讓他的面色終於和緩了些,「若我說是,宴宴會討厭哥哥嗎?覺得哥哥完全變成了一個你不認識的、為了權利不擇手段的人?」
「哥哥當我是這種白眼狼嗎?!」玉疏的眼淚當場就下來了,樓臨用手指擦去,又有幾滴落下來,他越擦就流得越多,到最後他都無奈了,歎了口氣,在她頰邊潤濕的地方輕輕印下一吻。
蝴蝶觸面般溫柔。
玉疏很久之後才說:「我只是……只是心疼哥哥……哥哥明明、明明那麼敬仰父皇……」
玉疏咬著唇說不下去了。明明她都覺得這一年多的歷練下來,她已經夠獨立夠堅強夠冷靜了,可是在他跟前,她似乎永遠都是當年那個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兒,都不需要開口,心中想的一切,就被他看透了。她下意識扯著樓臨的衣角,軟綿綿地叫:「哥哥……」
這一聲出來樓臨就沒辦法了,她的秘密武器,他的終極罩門,只有她這麼又嬌又甜地叫他一聲,他就什麼法子都沒了。
「我沒有。」
玉疏一愣。
「你還不瞭解哥哥嗎?凡事不做則已,做必做絕。」樓臨接著道:「若是我做的,我不會給和妃還在外散佈謠言的機會。」
「正因為不是我做的,我當時才沒有預計到,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外頭才會傳出他暴戾的名聲。
玉疏無聲抱著他的腰。
他長歎一聲,將她摟得更緊了,聲音在她頭頂靜靜響起:「但問我的人是宴宴。那麼宴宴,我不能騙你。」
「若說我沒有動過這念頭,那一定是騙你的。當命運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時候,那種無力之感,我此生不能再回想。」
「只是或許上天還算可憐我。在我動手之前,它便替我做了。」
「他是被自己嚇死的。」
玉疏環著他的腰,將臉靠在他的肩窩上,他的體溫透過布料傳過來,讓玉疏在許久、許久之後,終於找到了那種熟悉的熨帖暖意,「父皇是懷疑,你給他下毒了嗎?」
「是。」樓臨低下頭,正好看見她白皙頸側淡淡的紅痕,他閉上了眼睛。
「每一碗藥、每一口水、每一粒米,他都覺得是毒藥。」
樓臨聲音淡淡的,但玉疏就是很敏銳地捕捉到一點隱藏的很好的陰沉,她勉強笑了笑,不想再兩只淚眼對兩只淚眼,故意道:「哥哥,太壞了。」
一下送人歸了西怎能平他當時的憤怒,最好的報復,莫過於讓人在漫長的、似乎永無盡頭的深淵裡沉淪。
她明白他。
樓臨在那塊紅痕上印上一吻,才長長呼出一口氣,「我就知道瞞不過宴宴。當時我滿心仇恨,屍山血海、血流成河都不能讓我滿意。但他沒有撐太久,和妃又當了那個出頭鳥……」
「我知道……」玉疏脖頸傳來一陣暖熱,她忽然明白過來,全身開始劇烈地抖。
「別看、別看……哥哥……不要看……」
「呀!」她驟然尖叫起來,掙扎著想退出他懷中。
「不要看……哥哥、求求你,不要看那些痕跡……」她不在乎這世上任何一個人看到這些恥辱而銀靡的印記,除了他。
哪怕他們都心照不宣,可是只有樓臨不行。
玉疏神情癲狂,瘋狂推搡著他,她想從他懷中退出來,想找個地方藏起來——隨便哪裡都好,只要他看不見她就好。
包紮好的左手因為她的動作而緩緩滲出了血跡,可她卻像根本感覺不到痛一般,手腳並用,想躲起來。
然後她被人抱得更緊了。
有人小心托著她的左手,一聲聲在她耳邊叫:
「宴宴……」
「宴宴……」
「宴宴……」
「我的心肝、我的寶貝……」
「哥哥在這裡……」
「這不是宴宴的錯……」
「哥哥都知道……」
「宴宴只是想幫哥哥而已……」
「宴宴……」
「看看我、看看哥哥……」
他的聲音很輕,可是卻字字千鈞,全部砸在她心上,讓她空茫茫懸吊在半空的一縷心魂像是落在了地上,又凝實了。
他也明白她。
她掙扎的動作停了下來。
然後望了他許久,像定住了,一動不動地。
樓臨吻在她眉心,耐心地、耐心的等。
俞衡在外間低低咳嗽了兩聲。
然後玉疏終於動了。
她驟然撲過去,攬著他的脖子,嚎啕大哭。
「哥哥、哥哥、我很害怕,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她的眼淚似乎是雪水,源源不斷從她眼眶裡解凍了,全流進他脖子裡,然後再掉進他心口,滾燙之後又是徹骨的冰涼。
玉疏一直在顛三倒四地哭,樓臨一直給她拍著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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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知道。」
「哥哥……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想到你背的駡名……我就覺得那些人罵我幾句又算什麼呢?我又不是為了他們才做這些的……」
「宴宴,哥哥都知道。」
俞衡的咳嗽聲加重了。
銜霜的聲音遙遙傳來,「汗王。」
她抬起淚流滿面的一張臉,然後準確無誤地吻上了他。
絕望又甜美的一吻。如果唇舌不能說話,那麼交纏的瞬間本身就傾訴了所有。
請不要走……
唇齒纏綿,千言萬語。
玉疏陡然推開了他,然後用被子將全身裹住。
俞衡衝了進來,拉著樓臨退了幾步。
榻上那纖細的一團抖得厲害,哭音不斷,泣聲不絕,赫戎進來的時候,正好聽見玉疏嗚咽著喊了一聲:「滾!」
赫戎銳利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了一圈,才走過去將連人帶被全抱在了懷裡,「怎麼了?」
過了片刻,玉疏悶悶的聲音才傳來:「讓他們滾。」
「可是他們說了不該說的話,要不要……」
玉疏陡然打斷他:「我不想再看到他們,讓他們立刻就走,立刻!」猶帶哭音。
俞衡忙道:「公主息怒,臣立時便告退。」說著拉著樓臨就要走。
拉了一下沒拉動。
俞衡一眼瞥過去,見樓臨彷彿癡了,站在原地一直沒挪步。
他手下加重了動作,樓臨如夢初醒,艱難地啟齒道:「臣……告退。」
玉疏被人裹在懷中,視線全被錦被罩住,眼前一片黑,只有他的聲音破開黑沉沉的陰影傳來。
請不要拋下我……
請不要走……
請帶我走……
那一瞬間她明白,她並沒有那樣偉大的胸懷,去匡扶明主,平定邊疆,她只是想讓自己還能看得到未來,這所謂的要打贏這場仗的決定,只不過是她的靈魂已沉到谷底,在瀕死之時用身體掙出的最後一縷哀音。
她只是需要一個信念,去讓自己還能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