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定
「白羽最近風頭很盛呢。」遠處一群男人正在比射箭,青娘看著遠處隨手挽弓的白羽,三只箭矢被他漫不經心射出去,不過片刻,天邊便響起幾聲淒厲的哀鳴,三只野雁撲騰著翅膀墜落在地上,沒掙扎幾下就摔死了,濺起一層薄薄血痕。
玉疏緩緩摸著肩頭的蒼鷹,只道:「今日倒難得見你出來。大祭師那邊無事?」
青娘寒潭一般的臉上終於露出些許笑意,倒透出幾分當年當壚賣酒的意氣風流來,「每日蹲大牢似的,便是人犯也要透口氣。」
她們周遭雖無人,但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青娘很快收了笑,眼神投向了渺遠的天際,低低道:「這樣的日子過久了,讓人心氣都提不起來了。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嘗嘗當年的好時光。」
「快了。」玉疏也沒有看她,只說:「總會那一天的。」
青娘似乎被這話安慰了一般,唇角微微向上一翹,「是啊,總有那一天的。不然我們現在這麼努力,是為了什麼呢?」她眼光狀似無意地往周遭掃了一掃,空曠的草原上反而藏不住人,見最近的婢女都離得挺遠,才壓低了聲音,道:「大祭師壽數無多了。」
她二人說話的時候連眼神都未交匯幾次,正如北延上下都知道的一般,閼氏與次妃平日根本毫無交集,除了每月例常的請安,幾乎不在私下會面。偶爾遇見了也不過說上三句客套話,再無他言。
是以玉疏聽到此等大消息也面不改色,彷彿剛剛青娘只是問了個好,「看來剛剛的話沒錯。果然快了。」
北延族中王權與神權並重,連歷任汗王都要屈就於神權,只能娶大祭師認定的神女為妻。赫戎在未找回青娘之前,被人非議了多年的得位不正,這其中便多有大祭師的緣故。不過在他贏得與大楚的一場大勝之後,風頭便有隱隱壓過大祭師之勢,青娘作為神女與閼氏,願意投靠大祭師,無疑給大祭師增添了極重的籌碼。這幾年借大祭師之力,青娘哪怕並不為汗王所喜,也已在北延站穩腳跟。
玉疏一笑,「那我便提前恭喜青娘了。」
大祭師雖已選好繼承人,但不過黃口小兒罷了,如何能與在權術中經營了一輩子的大祭師相比,新祭師想出頭,定要仰仗青娘的。大祭師德高望重,新祭師卻無此資歷,屆時她的威望,必能再進一步。
「至多三月,等大祭師過世之後……咱們的計畫,便能更進一步了。」青娘面色淡淡的,絲毫看不出她在談論生死之事,「你讓仇隱找的東西,如今找到了麼?」
「草原太大了,而且還要隱秘行事,不能為人察覺,仇隱又不占地利,因此進度慢得很。只希望……能趕上咱們最後的計畫。」
「這事急不得,待大祭師過世之後,不必再受他掣肘,我也會一併尋訪對草原地形相熟之人。」青娘問:「白羽之事,赫戎沒有疑到你身上罷?」
玉疏搖了搖頭,「當年戰敗之時,俘虜來的楚人奴隸太多,這幾年陸續死傷的也不少,白羽頂了個缺。再者,白羽本來也並不在當年我帶過來的陪嫁宮人之列。」
「他在元日大出風頭之後,赫戎還算肯提拔他,將他帶在身邊做了個侍衛。幾乎所有人都說,他會是下一個左相。」青娘笑,「阿日斯蘭都快氣瘋了。因為白羽的橫空出世,和他當年太像。」
玉疏靜靜望著遠處白羽模糊的輪廓,有些魂不守舍,聞言只道:「看來讓白羽冒險走的這一步,並沒有走錯。與其讓他一步步從底下熬上來,才能走到赫戎面前,不如讓他一鳴驚人、一步登天。」
青娘道:「赫戎太自負,所以一直偏愛那些有反骨的人。無論是你目前應對他的態度,還是白羽現在身上那種張狂,都把握得挺好。」
「我總覺得……赫戎是知道的。知道我並非像表面上那麼柔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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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才好。若一味柔順了,反倒才叫他起疑呢。」青娘探過頭來,望著玉疏,「目前都在我們的計畫中,那麼玉疏因何不開心呢?」
她的目光明澄,讓玉疏下意識搖頭道:「我並沒有不開心,我只是……」只是感覺很複雜。白羽如今跟在赫戎身邊,每日看著他那張和樓臨有三分肖似的臉,總讓她心神難定,許多掩藏的思慕、委屈、痛苦,都從心底深處一層層翻攪上來,讓她日復一日地透不過氣來。
玉疏知道,如果看不見那張臉,她會好受些。但讓白羽待在赫戎身邊,逐漸取得他的信任,是她們謀劃了許久的計畫,她無法因為這種私人情感上的動搖,便完全捨棄掉這千載良機。
只是因為涉及樓臨,這話不好對青娘明言,她一時語塞,青娘卻誤會了,問她:「玉疏可是在為利用白羽愧疚麼?正如當年唱漢宮秋的那個戲班子一樣?」
玉疏一愣,過了片刻才開口道:「做便是做了,愧疚也無用。如果咱們最終的目的達到了,才不枉……不枉他們白死這一場。」
當年從知道阿日斯蘭安排了婢女監視她開始,她和青娘便開始做這場戲,讓阿日斯蘭以為她與大楚通信,再從帳子裡搜出漢宮秋的戲文,再到請涼城的戲班子來北延唱戲,皆在計畫之中。通過仇隱與這戲班子完成的交易,若刺殺成了最好,若刺殺不成,他們也將盡全力讓她獲得赫戎的信任。
涼城最有名的戲班子,其實最終的目的是為了刺殺赫戎,這消息,還是白羽透給她們的。
玉疏喃喃道:「白羽……到底是何人呢?」
她正在神思,垂著頭盯著地面,樓臨和白羽的臉依次走馬般浮現,讓她心神大亂,以至於完全沒瞧見不遠處一只鋒利箭矢流星般劃來,正衝著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