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
雪越下越大了。
茫茫積雪堆了小腿厚,幾欲讓人寸步難行,玉疏站在門後,被門縫吹進來的風一吹,便打了個寒顫,牙齒蹭蹭
發著抖。
她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
赫戎帶人不知去了哪兒,只有幾個侍衛守在門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話。大約是料定了玉疏並不會北延話,他
們雖然聲音壓得很低,卻仍能聽見。
這個說:「這麼冷的天,難不成還得往北走?」
那個就歎:「大楚的皇帝親自來了,下令清剿全境,咱們先前待的那幾個地方,幸好走得早,不然現在他娘
的,不知還有沒有命出來呢。」
玉疏有一瞬間連呼吸都停了。
他來了。
她死死咬著嘴唇,繼續聽下去。
另一個跟著說:「我就說那年輕皇帝不是個好東西,這麼些年來,歲貢都好聲好氣地給,誰知一朝就翻臉不認
人了,聽說現在連當年輸給咱們的幽雲十六州,如今也只差一座城了。」
這個冷笑道:「白羽那個吃裡扒外的畜生,汗王當時就該一刀宰了他,剁他一個手指算個屁!」
那個便勸:「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只怕等楚人將幽雲十六州全拿下,便當盡全力搜捕咱們了。」
另一個似乎舒了口氣,「幸好如今雪下得深,再深的趕路的痕跡,一晚上過去,什麼都剩不下。這塊地形咱們
又熟,讓他們好找去,找得到我是他孫子!」
從格達木宮逃出那天起,接連月餘時間,他們已換了不知多少地方。最開始的時候,玉疏還能知道他們正在兩
國邊境的一座小城,只是赫戎帶人幾易其地,她又眼睛不便,現在已完全摸不著任何頭緒。
玉疏在風口站了片刻,便被寒氣襲來,咳得止不住,臉頰通紅,喉嚨似火燒一般,熱辣辣的疼。
只有一點可以確定。天,越來越冷了。
他們在往北走。
外面幾個侍衛聽得她的咳嗽聲,安靜了幾秒,複又壓低了聲音,說:「裡頭這一位,汗王真要帶著她一起走?
這冰天雪地、缺吃少喝的,她這麼個病懨懨的樣子,能撐得到幾時?別拖累了咱們才好。」
有一個侍衛忠心耿耿得很,聽得同伴似有埋怨之意,聞言道:「汗王要帶著她,必有自己的思量。若是楚軍真
追上了,好用她做人質呢。」
另一個冷冷哼了一聲:「若是管她的死活,楚人也就不會發兵了,不怕咱們殺了她祭旗?」
最後有人當和事佬:「行了行了,汗王帶人出去了,咱們好不容易停下來,好歹坐著歇一歇,過兩天做好准
備,就要過河了,過了河是金國地界,楚人再管不到咱們,也不敢明目張膽陳兵,危機暫時便算解了。」
玉疏全身的血都凍住了,許久之後才僵硬著摸過去,磕磕絆絆坐在窗邊,耳邊只有窸窸窣窣的落雪聲。
窗戶半撐開著,玉疏很冷,只是捨不得這難得的因冷意而帶來的清明。
不知過了多久,玉疏手邊忽然襲來暖熱的一團,毛茸茸的,兩只爪子撐在她膝上,尖嘴喙依戀地在她頰邊蹭來
蹭去。
蒼鷹。
玉疏不知道蒼鷹是怎麼找來的,只是每一次換了地方,它都能找來,卻並不一定接近,有時只是盤旋在天際,
在積雪和暮色的盡頭,長鳴出沉沉的哀音。
今日卻難得到了她手邊。
玉疏緩緩縷過它的身軀,又在豐密的毛羽上摸到一點冰涼的痕跡,是未化的雪花。
她摸索著替它撣去了,蒼鷹也始終不叫不動,始終徘徊在她手邊,寬闊的雙翼盡數展開,牢牢覆在她的手臂
上,玉疏的指尖摸到它腹部柔軟的絨毛,溫熱觸感傳過來,她全身卻始終森寒如冰。
許久之後,玉疏才把手收了回來,推開窗戶,指向窗外漆黑的穹宇。
「養你這麼些年,或許我不能、不能再養你了。」
「去……去!」
「聚散終有時,願……後會有期罷!」
蒼鷹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犀利的眼中竟滾下一滴淚來,緩緩落在她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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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疏面無表情,反復驅趕幾次,才見蒼鷹又低低鳴叫一聲,倏然騰空而起,盤旋著飛向了遠方無垠的、自由的
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