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顆檸檬
賀星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蘇淺。
電梯裡的女孩子穿了件黑色套頭衛衣,衛衣有些寬鬆,遮住了她玲瓏有致的身材。
跟上回在網球場時不大一樣,她今天沒化妝,小臉素淨,一頭黑髮也紮了起來,眼角那顆略顯妖嬈的小淚痣,因為這過於樸素的衣著,反而少了幾分嫵妹,多了些許純真。
賀星程微微一怔,目光在蘇淺身上停留了片刻。
因為在網球場時,撞見了她跟陸焰的親密舉動,加之陸焰對兩人的關係好像並不在意,不甚明朗。
賀星程對她很是好奇。
事實上,他第一次知道蘇淺這個人,並不是在網球場,而是高二那年的物理競賽。
賀星程的理科在整個附中一直是首屈一指,高二那年已經讀完了高三的全部課程,那次競賽附中只入圍了兩名進入決賽,其中一個就是蘇淺。
比賽前夕,西分校區的教導處主任李成仁特意叫了他去辦公室。
李成仁跟李成功是孿生兄弟,兄弟倆從小就是競爭對手,畢業後,又同時進入了Z大附中任教,平日裡沒少比拼。
李成功教數學,李成仁拿手的則是物理,同樣作為教導主任,一個在以貴族子弟出名,學生大都準備出國的東分,另一個則是偏重於應試教育,學生堪稱考試機器的西分。
賀星程從高一時期就是班長,深受李成功器重,去辦公室時,時常聽到兩兄弟在電話裡互相炫耀自個兒的得意門生,電話裡掐架也是家常便飯。
被李成仁叫到辦公室時,賀星程心裡犯著嘀咕,不曉得這位脾氣比其兄李成功還要火爆三分的李成仁找他究竟所為何事。
到了辦公室,賀星程才發現,辦公室裡還有一個女孩子。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妹,微風拂面。
李成仁的辦公室有個小陽臺,跟李成功喜歡養魚不同的是,李成仁嗜花成性,獨愛蘭花。
窗臺上的君子蘭長得極好,橘色的花色搭配著深沉的幾抹翠,給粗線條的辦公室帶來幾分興致盎然。
李成仁不在,只有一個女孩子坐在窗邊。
她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低著頭,手裡握著一本書,筆尖在頁面上勾勾畫畫。
賀星程瞄了一眼,好像是物理競賽相關習題。
女孩子很認真,低眉順眼的模樣乖巧異常。
儘管是低垂著腦袋,側面輪廓依舊漂亮得驚人。
興許是聽到響動,女孩子抬眼看了看,明妹的眼眸透著幾分迷蒙,左眼角的那顆小淚痣沐浴在陽光下,格外勾人。
賀星程自問不是一個膚淺的人,東分的學生非富即貴,漂亮又有才華的女孩子猶如過江之鯽,可這會兒,還是被眼前的女孩子稍稍吸走了幾分心神。
怔忡間,女孩子合上了習題,疑惑地問他:“同學,你找誰?”
賀星程恍然回神,斂了斂心神,回她:“李成仁老師在嗎?”
“李老師嗎?他出去了,十五分鐘後回來。”
賀星程嗯了一聲。
她打量了他幾下,問他:“你是東分的?”
甭看是一所學校,兩個校區的校服截然不同。
東分的校服純正的英倫風,貴氣十足,精緻無比。而西分則是典型的中國風,雖說不若東分的雅致,可更顯朝氣。
當然,這是出自校長之口,最主要的原因不過是兩個校區差別巨大的學費。
兩個校區的學生互相吐槽,日常battle。
東分吐槽西分是一群只會死讀書,讀死書的書呆子,毫無審美可言。
西分則日常看不起東分的那一票紈絝子弟。
賀星程一直以為,這種藍白校服樣式著實土氣,少有人能穿出美感來。
可眼前的女孩子打破了他的固有思維。
聽到她問話,賀星程又“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女孩子“噫”了一聲,像是很疑惑的模樣,賀星程被她的眼神瞧得不自在極了,耳尖忍不住發燙。
女孩子又開口了,“你就是要參加物理競賽的那個高二的學弟?叫……”
她微微蹙眉,像是在思索他的名字。
學弟?
賀星程愣了下,好像是有聽班主任李成功提過,西分這次參加競賽的是個女孩子,因為家裡出了變故,休學了半年,即便如此,回來後成績也沒拉下。
李成功最不喜歡提及西分的那一票書呆子,對這個女孩子倒是讚不絕口,後來才知道,李成功在高一時,曾在西分代課半年,短暫教過她。
賀星程添了句,自報家門,“賀星程。”
“嗯。李老師說你是成功老師最得意的學生,他說你物理很厲害,初中時就得過少年組的優勝。”
“……是嗎。”
雖說經常被女孩子崇拜誇讚,可得到他的贊許,賀星程心裡竟然起了幾絲漣漪。
女孩子點頭,沖他笑了笑,“我叫蘇淺,今年高三。”
賀星程抿了抿嘴唇,那個“學姐”卻是沒法子叫出口。
“這邊有椅子,你坐下來等吧,李老師很快就回來。”女孩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也沒看他,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習題上。
賀星程依言坐了下來,辦公室裡很安靜,除了偶爾的風聲,便是簽字筆劃在作業紙上的沙沙聲。
賀星程閑來無聊,忍不住又看了女孩子一眼。
跟方才一樣的低眉順眼,表情嚴肅又認真。
喉頭有些乾澀,也不知道是氣溫回暖亦或者是其他什麼,他覺著自己的心頭在發熱。
那次競賽,關乎著Q大的自主招生,作為國內的超一流學府,Q大是每個理科生的心頭好,白月光。
賀星程猜想,她之所以參加這個,約摸著也是想進入Q大。
只是他沒想到,那是他第一次見她,也是在高中時代最後一次見她。
Q大自主招生時,聽李成功說,她沒去參加,高考時,發揮失常,沒能去Q大,退而求其次地去了Z大。
這些事過去了很久,賀星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記得如此牢靠。
大約是青春期時的驚鴻一瞥,乃至於牢記於心。
可是,女孩子顯然對他沒什麼印象,賀星程心底五味雜陳,唇角勾了抹自嘲的笑意,電梯門關閉後,緩緩下行。
……
蘇淺確實沒記起自己在李成仁辦公室時,見過賀星程,但是她卻沒法子忽視網球場上,被陸焰按著親,眼前這個男孩子是全程目睹的。
從初中時,家裡變故一茬又一茬,看夠了冷眼與白眼,嘗遍了人情冷暖,早就學會了戴上面具生活。
只是,被人當眾圍觀接吻,還是火辣辣的熱吻,蘇淺還是窘迫到不行。
所幸眼前這個男生好像沒認出自己來,或者壓根兒不記得。
蘇淺心底暗自鬆了口氣。
電梯跳得很慢,到達17樓時,頭頂的燈忽而晃了晃,電梯也跟著搖了幾下。
蘇淺下意識地扶住一側的扶手。
驀地,電梯“哐當”一聲,急速下墜,突如其來地變故教電梯裡的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頭頂的大燈“呲呲作響”,忽明忽暗,急速下墜的電梯讓蘇淺胃裡翻江倒海,失重感同時縈繞心頭。
蘇淺彎下腰,瞳孔猛然收縮,臉色煞白,雙腿也有些站不住,微微發顫。
賀星程也被這失重感晃得不清,但還在他可承受的範圍之內,若隱若現的燈光下,女孩子明妹的眼睛裡盛滿了驚恐,雙手牢牢握著扶手,好像下一秒就要癱倒在地上。
賀星程保有著僅存的冷靜,飛速按下了17樓每一層的按鈕,終於,電梯在墜落到7樓時,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頂燈瞬間熄滅,轎廂裡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賀星程聽到了女孩子小小的低呼聲,像是在壓抑什麼。
他擔憂地出了聲:“沒事兒吧?”
蘇淺沒回應,不是不想,而是她已經完全發不出聲音。
周圍很靜,賀星程能夠聽到女孩子的呼吸聲,很重,他拿出手機,開了手電筒,燈光照亮轎廂時,賀星程瞧見女孩子縮在電梯角落,雙手環膝,將自個兒埋在雙膝間。
他舉起手機照了照電梯上的緊急按鈕,按下。
裡頭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不多時,那頭總算有回應,“您好,這裡是物業中心,請講。”
賀星程深呼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是6號樓的業主,這裡電梯出了故障……”
蘇淺縮在角落裡,腦袋是放空的,耳邊是男生略顯低沉的聲音,說了什麼蘇淺也聽得不大真切。雖然有微光,可密閉的空間裡,恐懼感無限放大。
蘇淺的意識有些混亂,這會兒不只是頭暈目眩,小腹右側也開始隱隱作痛。
後面發生了什麼,她都沒了印象。
……
醒來時,頭頂的燈亮得晃眼。
鼻間嗅到的是消毒水的味道,蘇淺動了動眼珠,抬起手背遮住刺眼的光芒。
“闌尾發炎,還有些營養不良,血糖也偏低,炎症很大,可能需要手術。誰是家屬?來繳納一下費用。”
做手術?
蘇淺驚了驚,費力地想要張開雙眼。
她聽到了關門的聲音,想來是有人出去了。
家屬?
除了在病牀上躺著的外婆,她哪裡還有什麼家屬。也不知道醫生在跟誰說話。
蘇淺的意識混混沌沌,病房裡靜謐無聲,她側了側身子,眼睛適應了光線後,打量著病房的環境。
很豪華的單人間,廚房浴室一應俱全,不像其他的病房千篇一律地全是白色牀單,這裡佈置的很溫馨,牀單的顏色和紋路,甚至有些眼熟。
蘇淺怔了幾秒,手握著牀沿,試圖坐直身子,才動了一下,小腹就疼得要命,她只好又躺了下來。
這時候,走廊外有響動,門把手“哢擦”響了下,蘇淺往門口望去。
門被推開,陸焰走了進來。
他穿了件黑色真絲睡袍,腰間的細帶鬆鬆垮垮的系著,睡袍是V字領口,本來的冷白皮在黑色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白皙。
蘇淺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呆呆地望著他。
他也微怔,直勾勾地回應著她的眼神。
許是剛洗過澡的緣故,一頭黑髮濕漉漉的,有幾分不羈與淩亂,望向她的那雙眼睛像是兩顆成熟的葡萄,亮晶晶的,在燈光下熠熠奪目。
兩人大眼對小眼的對視半晌,陸焰聽到病牀上的女孩子抽著氣,聲音因為疼痛,低如蚊蚋,可語氣卻很是堅決:“我不要做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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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焰顯然沒想到她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他面無表情注視著她,沒做聲。
蘇淺雙手絞著枕頭,把臉埋在一邊,甕聲甕氣地問他:“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對面牆上掛著鐘錶,時針在九與十之間,因為身體的緣故,陸焰是個十點準時與周公相會的“乖寶寶”,而且睡著後就很難清醒,蘇淺想不出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有人打電話給我。”
依舊是清清冷冷的聲音,毫無溫情。
“有人?誰?”
他歪頭看她,要笑不笑,“你對他很好奇?”
蘇淺一頭黑線:“……”
揉了揉腦袋,意識漸漸回籠,應該是被那個男生救了,看樣子,兩人很熟,不然那個男生也不會打給陸焰。
陸焰這人傲慢得要命,不喜歡交際,有事大都是賀韋安替他處理,即便是親近之人打電話給他,他願不願意接聽還要另說。
見他黑眸微微眯起,表情冷淡,大約是不悅的前兆,想到他變態的佔有欲,蘇淺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不多時,醫生帶著兩個小護士進來,例行的查房,蘇淺瞧見小護士手裡拿著吊瓶,她剛剛緩過的心神,立即又緊張起來。
“……要、要輸液嗎?”
蘇淺別過臉,不敢看輸液器。
小護士態度很好,溫柔地解釋,“手術前需要消炎,不要怕,扎針不會很疼的。”
“我其實沒事的,老毛病了,吃點藥就好了。”
她幾乎是求助般地望著小護士。
小護士沒理她,反而看向陸焰。
小護士也說不上是為什麼,只覺得這位帥哥明明年紀不大,卻有種教人不敢直視的強大氣場。
陸焰濃眉微蹙,對小護士說:“輸吧。”
蘇淺:“?”
她忙不迭地往後挪了好幾下,“等一下,你為什麼要替我做決定?”
陸焰掃了她一眼,走過來。
病牀上的女孩子臉色有些蒼白,聲音微微發顫,斬釘截鐵地重申:“我說過了,我不要輸液,更不要手術。”
小護士將液體掛在輸液架上,去拆輸液器。
蘇淺咬著牙,忍著疼,就要下牀。
陸焰按在她肩頭,他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以眼神警告她,朝她搖搖頭。
蘇淺不理會他,執意掙扎著想要下牀。
一只腳剛落地,就被他捏住了手腕,固定在牀上。
蘇淺抬頭望著他,他的眼神很冷漠,像是一種無聲的威脅,蘇淺低低地抗議:“……你放開我……”
話音未落,就見他低頭,吻在了她細白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