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顆檸檬
賀韋安到達警局的時候,陸焰剛做完筆錄。
深更半夜,警局很安靜。
今天是溫隊長輪值,賀韋安迎上前去跟溫隊長寒暄:“溫隊,對不住,這麼晚了還給您添麻煩。”
溫隊長跟賀韋安是大學同學,同畢業於警校,畢業後,賀韋安卻沒有進入系統,反而從了商。不過,這些年,兩人一直有聯繫。
溫隊長伸手跟他交握,笑道:“客氣什麼。人在那裡,你自個兒瞧瞧去。”
接警後,局裡去了人,到了才發現,那把槍裡壓根沒子彈,就是一場烏龍,鬧著玩兒。
雖沒傷到人,這種舉動卻著實危險,溫隊長還是把他們一行人帶進了警局問話。
期間,肇事的少年鎮定自若,眼神沉靜,心理素質極好,對於問話,也相當配合。
賀韋安順著溫隊長的指引望去,一個警員正打開門鎖,問詢室裡,少年倚靠在女孩子肩頭,睡得很熟。
女孩子面上無多餘表情,見門開了,她推了推他。
他輕蹙眉頭,被打攪後,他反而往她黑髮間湊了湊,嘴裡含含糊糊地呢喃:“西西乖一點,別鬧。”
嗓音輕輕淺淺,略顯沙啞。
蘇淺微怔,這是她第二次從他口中聽到他叫西西的名字,親昵又溫柔,像是情人間的呢喃。
蘇淺時常見到他抱著西西時,好像透過西西在望著什麼。
以前沒在意,這會兒聽他低喃,不禁多想了些。
西西……
或許是他隱藏在心底的……女孩子?
也許……她跟那個“西西”有幾分相像,所以才讓他不管不顧地將她桎梏在身邊。
畢竟,每次去他家,在抱著西西拍照期間,她總是被迫換上奇奇怪怪的衣服,洛麗塔的風格,誇張而華麗。
或許……
“蘇小姐。”
賀韋安見兩人沒事,長出一口氣,蘇淺被他打斷思緒,回過神。
因為陸焰睡得很沉,蘇淺不便起身,只好沖賀韋安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賀韋安知道這個女孩子素來就沉著冷靜,遇事不慌,剛才出事時,也是這個女孩子打電話給自己,才避免了事態嚴重化。
“辛苦你了。”
“沒關係,應該的。”
蘇淺回應著,扭頭推了推陸焰,他毫無反應,像是睡死了一般。
很快,有兩個穿著黑西服的男人過來,經由賀韋安的授意,一左一右挽著陸焰,將他帶出了問詢室。
蘇淺揉了揉酸澀的肩頭,賀韋安猶豫了許久,看向蘇淺,表情很認真,“蘇小姐,關於今天晚上的事情,能不能請你保密?”
蘇淺手下一頓,片刻後,她問出了一直介意的事情:“賀特助,陸焰他是不是……人格分裂?”
蘇淺有點害怕,本來就覺得他這人腦回路不正常,現在更擔心了。
賀韋安:“……”
他調整了下情緒,像是在考慮應該怎麼措辭,蘇淺耐心地等待著他。
猶豫了半晌,賀韋安說:“……他對酒精上頭,所以一般不讓他碰酒。”
“……哦。”
“他今夜心情不——”
蘇淺抬起一掌打斷他,沖他微微一笑,“與我無關。”
想到今夜自己被嚇得夠嗆,蘇淺毫不猶豫,低頭默默核算了下。
再抬起頭時,蘇淺對賀韋安說:“賀特助,今夜一共四個小時,算兩個課時,您看如何?”
賀韋安:“……”
……
出了警局,賀韋安跟溫隊長告別,溫隊長注意了蘇淺許久,這會兒沒外人,溫隊長挑挑眉,疑惑出聲:“蘇淺對嗎?”
蘇淺手正擱在車把手上,聽到溫隊長的聲音,她沉默了一會兒,沖溫隊長點點頭。
“我是。”
“蘇知禮的女兒?”
老早就覺得她很是眼熟,剛才一直在處理陸焰的事情,就沒在意,溫隊長出了門,才想起蘇淺來。
面對賀韋安探究的眼神,蘇淺沒搭腔。
透明的指尖陷入掌心,幾秒後,她再次點點頭。
“嗯,我是。”
溫隊長笑了,“幾年不見,你變化很大,差點認不出來。”
“當初,謝謝您。”
蘇淺朝溫隊長鞠了一躬。
溫隊長擺擺手,笑得和藹:“別這麼說,要真算起來,我們也要感謝你的大義滅親,積極配合。”
蘇淺心口一疼,眼神暗了下去,抿了抿嘴唇,沒做聲。
溫隊長自知失言,當即轉移了話題。
他對蘇淺印象挺深的,第一次見這個小姑娘,還是在四年前,接警時,小姑娘被關在地下室,一身的傷,地下室陰暗潮濕,一地狼藉。
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男人,喝得酩酊大醉,仰躺在地板上,一副醉生夢死的模樣。
整個空間臭烘烘的,簡直像是人間地獄。
將小姑娘救出來後,溫隊長原以為這小姑娘會有很嚴重的心理陰影,他還特意安排了心理諮詢師給她做指導。
沒料到,這個一身是傷的小姑娘意外的堅強。
“程老太太還好嗎?”
溫隊長乾咳一聲,問她。
“謝謝您的關心,阿婆很好。”
儘管還在醫院接受治療,但跟以前相比,天壤之別。
錢真是個好東西,能做到許多事情,那些乾淨的,骯髒的,所有的……
所以,她並不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至少阿婆能夠接受正規的治療。
比起這個……
對陸焰陰晴不定的性子,蘇淺覺得自己還能忍受。
……
回到宿舍已經夜半,蘇淺平時跟宿管阿姨的關係不錯,宿管阿姨只是問了幾句,就放她進來。
折騰了大半夜,身心俱疲。
蘇淺躡手躡腳地進了樓道,宿舍門虛掩著,沒上鎖,想來是閆萌特意給她留了門。
對於這個東北大妞,蘇淺一直心存感激,在她晦暗的人生中,起碼還有一點點陽光。
其實,她所求不多,哪怕旁人能夠給她一點點陽光,只是一點點,就已足夠。
蘇淺心下微酸,明妹的眼睛因此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她眨眨眼睛,眨去水霧,輕手輕腳地推開宿舍門。
閆萌的牀位還亮著小夜燈,夜很靜,牀簾透著光,隱約能聽到刻意壓低的聲音,偶爾的嬌嗔,無一不透漏著戀愛的酸甜氣息。
蘇淺合上門,閆萌聽到響動,掀開牀簾,見到蘇淺,閆萌一手掩著話筒,以口型對蘇淺打了招呼。
蘇淺善解人意地朝她笑笑,閆萌報以一笑,繼續煲電話粥去了。
脫下毛衣,換上睡衣,她拿著洗漱用品進了衛生間。
擰開手龍頭,水很涼,穿過素白纖細的十指,帶來絲絲涼意。
蘇淺撩了把涼水,拍了拍臉頰。
頸間的吊墜隨著彎腰的動作,磕碰在瓷白的盥洗盆。
蘇淺楞了下,低頭看了一眼。
手指也在同時摸上了吊墜。
吊墜有些久了,上頭的碎鑽落了幾顆。
蘇淺沉默了一會兒,繞過脖頸,將吊墜摘了下來。
衛生間內燈光昏暗,即便如此,那個“W”在羸弱的光影間,熠熠生輝。
蘇淺有片刻失神,直到有人拉開門,冷不防見到衛生間有個人影,還披頭散髮,起夜的顧小曼被嚇得不清,尖叫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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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叫,登時吵醒了其他舍友。
看清楚人影,顧小曼拍拍胸口,氣不打一處來,“你這人怎麼回事?!大晚上的洗臉,魂都給你嚇沒了!”
“不好意思。”
蘇淺合起掌心,握住吊墜,知道打攪到別人,她真誠道歉。
顧小曼瞪了她一眼,剛想說什麼,被人拉住。
李敏笑著當和事佬,“算了算了,都是一個宿舍的,大晚上的別吵了。”
顧小曼氣得直跺腳,“你看她這人,動不動就大半夜神出鬼沒,鬼知道她到底在外面——唔——”
沒說完,就被李敏捂住嘴巴,被迫失聲。
閆萌掛了電話,聞聲趕來,聽顧小曼在這邊大放厥詞,閆萌忍不住為蘇淺打抱不平,“顧小曼,你嘴巴裡放乾淨點成不?給自己積點德吧你!”
“閆萌你——”
“行了,別吵了!等會兒宿管阿姨要來了。”
宿舍長白凝冷冷開口。
白凝是班長,又任職學生會文宣部部長,爺爺是法學院的院長,顧小曼不敢跟她頂嘴,只好悶聲不吭,摔上門爬上了牀。
蘇淺簡單清洗了一下,出了衛生間,白凝若有所思地注視了她幾秒,輕輕說:“早點睡吧,就算有兼職,也要先保證身體,身體壞了,賺再多錢有什麼用。”
“謝謝班長。”
白凝雖然很冷,可人卻很好,在班裡極有權威,曾經幫蘇淺介紹過兼職,蘇淺對她印象不錯。
白凝點點頭,沒再多說,關了燈。
蘇淺爬上牀,合上牀簾,這才攤開掌心,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吊墜。
外頭有腳步聲,緊接著牀簾被拉開,有些猝不及防,掌心的吊墜滑落在枕邊。
閆萌抱著枕頭過來,瞧著素來鎮靜的蘇淺此刻竟然驚慌失色,餘光瞥見那條吊墜,閆萌頓時笑得賊兮兮的。
“你藏了什麼東西,給我看看。”
閆萌爬上了她的牀。
蘇淺忙拿過吊墜,面上淡然,心跳卻不由得加快。
“沒什麼。”
她給閆萌讓了個位置,閆萌拉好牀簾,跟她比肩而臥。
“騙人,我都瞧見了。”
閆萌湊到她耳邊,調侃她,“誰送你的啊?男朋友?”
“……沒有。”
“那你這麼晚才回來?我都聽說了,剛才有人瞧見你跟一個帥哥在小樹林裡……”
蘇淺忙掩住她嘴巴。
女孩子在一起,話總是說不完,尤其閆萌最近陷入愛河不可自拔,見蘇淺不承認,閆萌笑著鬧了她一會兒,兩個人開始咬耳朵。
“……你不知道他好煩的,電話打個不停,人又霸道。不過,他唱歌真好聽,聲音特別有磁性,每次聽到他的聲音,我的骨頭都酥了……”
大大咧咧的女孩子難得紅了臉,完全是陷入愛情的模樣,“蘇蘇,他約我下周面基,你說……我要不要去?萬一他嫌棄我不好看怎麼辦?他那麼好看,人又有才華,我好怕他失望。”
“嗯?”
見她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閆萌忍不住捏了捏蘇淺的手臂。
“唉,我好煩躁,談戀愛好麻煩啊。”
消失的尾音伴著女孩子綿長的呼吸,應該是睡熟了。
蘇淺體貼地給她掖了掖被子,掌心裡的吊墜突然有些灼熱,像是透過掌心,傳遞到心底深處。
談戀愛啊……
她側過身子,許久之後,將掌心裡的吊墜貼在心口處,輕輕合上雙眼。
這晚,蘇淺做了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