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顆檸檬
周日下午，地鐵口人頭攢動，陸焰跟在蘇淺身後，自動扶梯上人很多，等了幾波，上了扶梯。
陸焰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尤其是這種人口密集的場所，空氣不好，讓他煩躁。
十幾分鐘前，被她攥著衣角，輕聲央求，讓他錯愕的同時，心口處像是著了把火。
以前的時候，她也會用甜的發膩的聲音對自己講話，臉上時常掛著同款笑意，看似很甜，卻沒存放幾分真心。
可剛才的模樣，明妹的眼睛裡滿滿的關切，不算動聽的話，卻讓他無法拒絕。
他的人生裡，少有人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講話，即便是母親汪朝雲，跟他講話時，也總是帶著幾分容忍與笑意。
話雖不中聽，卻讓他受用極了。
下了扶梯，陸焰看著蘇淺從包包裡取出一張卡，抬眸一望，像是往客服中心走去。
他在一旁等待。
地鐵站裡鬧哄哄的，因為靠近大學，學生很多。
陸焰第一次坐地鐵，不免覺得新奇。
蘇淺的一卡通裡錢不多，阿婆住的中美聯合醫院，距離餐廳不算近，中途需要換乘一次，蘇淺充了一百，回頭一望，就見陸焰站在一台自助售票機前發呆，像是在研究什麼。
拿回卡，蘇淺過去。
剛下來時，人還沒那麼多，一會兒工夫，就湧入了大批學生。
“小哥哥，你能不能快一點呀，我們有些急。”
幾個女生等了許久，終於急了，忍不住催促著。
“他看上去好像不會買票……”
“不會吧？這年頭還有人不會買地鐵票？窮鄉僻壤來的？”
“不像啊，我看他的衣服鞋子好貴的樣子，這個牌子我知道，國際一線大牌。哦對了，還有人家那只腕表，我跟我爸去法國時，在免稅店見過，巨貴好不好？”
有人冷笑，“說不定是山寨版的呢？”
“……你要這麼說，我竟無法反駁。”
蘇淺聽到議論聲先是一愣，瞧陸焰濃眉緊蹙，研究路線的模樣，她竟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陸焰對蘇淺的聲音很敏感，漫不經心回頭，見到她站在自己不遠處，眉眼彎彎，抿嘴輕笑，跟以往的假笑完全不同，嫵妹中帶了些許天真，一時間，竟然有些挪不開視線。
察覺到他的眼神，蘇淺嘴角的笑意旋即隱去，她不好意思地撇過臉，心臟卻突突直跳。
五分鐘後，她幫忙買好了單程票，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電梯，去等車。
對於陸焰會跟著自己坐地鐵，蘇淺其實挺吃驚的。
這些日子，也不是沒想過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蘇淺明白，兩人之間的差距巨大，不只是家庭背景，生活習慣，價值觀等等，諸如此類，讓她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
高一那年，被汪楚宴的媽媽甩耳光羞辱，後來，李成功又特地跟自己談心。
一樁樁，一件件，像是一把沉重的枷鎖，牢牢固守著自己的那顆心。
她這個人很奇怪，極端的自尊，又極端的自卑，兩種奇怪的特質，讓她除了家人外，從不輕易存放真心。
時常抱著的信念便是，一開始就不在意，以後也不會受傷。
就像是對蘇眉一樣，起初在意的要命，儘管她這是留個她一個淡淡的背影，她也開心的不得了。
隨著年紀稍長，蘇淺才明白，有些東西，有些人，不是你努力了，就能順理成章地握在手中。
思緒有些飄遠，直到聽到廣播中傳來播音員報站的聲音，蘇淺才從飄飛的思緒中回神。
“走吧。”
她說，自個兒先往前擠。
……
醫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鼻腔，陸焰下意識地蹙眉，被這種味道嗆了下。
伸手去摸巧克力，才發現，已經沒有了。
蘇淺每週都會抽空來看程老太，對於醫院各種流程也輕車熟路。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掛號。”
蘇淺交待著他。
陸焰攔下她，並不在意，“沒必要。”
“？”
“一點小傷，又死不了。”他的語氣很淡，轉而去牽她的手。
蘇淺被他毫不在乎的模樣鎮住了，早就發現他這人好像不太在乎自個兒的身體，隱約也聽賀韋安提及過，他以前打架受傷了，也都自我消化。
不知道是裝酷，還是壓根兒沒有痛感。
“你不是要來看你阿婆？”
“可是……”
又一次被攥著T恤，陸焰低頭望著她，幾秒後，他輕笑，“你很關心我？”
蘇淺咬著嘴唇沒回答。
“不想欠我人情？”他替她說出口。很傷人，卻又格外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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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欠我的人情，還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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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掛了抹哂笑，陸焰對於她逃避的態度沒轍，以前從來不會顧忌她開不開心，反正自個兒開心就成了。
然而，慢慢的，他好像捨不得再強迫她，忍受不了她的眼淚。
很心煩，偶爾夾雜著一些難以言喻的甜蜜，將他的心打的稀巴爛。
掰開她的手指，陸焰率先轉身，轉瞬間，被她重新止住腳步，這回，她沒有攥著他的T恤，換做緊緊抓著他的手指。
“不是的。”她低著頭，聲音低如蚊蚋。
陸焰低頭看了一眼被她牢牢握住的手指，喉頭乾澀，眼前的女孩子低眉順眼，小臉染上了兩抹酡紅，“不是的。”
“不是什麼？”他沒掙扎，任由她握著。
“不是因為人情。”是衝動也好，是什麼也好，蘇淺咬住嘴唇，糾結了半晌，才說：“不是人情，而是、是關心。”
陸焰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這會兒竟然意外地坦率。
他靜靜地注視著她，通過手指，似乎能感覺到她惶惑不安的內心。
片刻後，他笑了，手指勾著她的，與她十指相扣，進而輕輕一拽，輕而易舉地將她拉入懷中。
猝不及防的擁抱讓蘇淺毫無防備，鼻尖撞在他堅硬的胸膛，水霧彌漫，卻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莫名的情緒。
醫院大廳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四處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可這會兒，環繞在鼻間的，卻全是屬於他的清爽氣息。
跟他的氣質很像，危險迷人卻又意外的安定。
“蘇淺。”他抱得很緊，在她頭頂低笑，“為什麼不能誠實一點呢？”
不是第一次跟自己談起這個，下意識的想要逃避，然而又想靠的更近一些。
手指不由得攥緊，再鬆開，如此反復多次，她遲疑地環上他精瘦的腰，學著他的模樣，回抱著他。
……
病房內，護工劉阿姨正在給程老太削蘋果，老太太最近的狀態好了些，至少不會經常大哭大鬧，醫生說，雖然治療有難度，但是一切都在向著良好的方向轉變。
吵鬧少了，可是依舊識人不清，蘇淺去叫護士的工夫，推開房門，就見阿婆正拉著陸焰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
走近了，蘇淺聽到程老太嘴巴裡念叨：“知禮啊，你跟眉眉好好的，不要欺負她，知道麼？你欺負她，阿媽要生氣。”
陸焰聞言，很乖巧地點點頭。
蘇淺知道陸焰有很嚴重的潔癖，老太太雖然有人精心照料，可人一老，難免會有些陳舊的氣息，然而，他那麼愛乾淨的人，竟然沒有嫌棄，也沒有不耐煩，頗為認真地聽著老人的絮叨。
她有時候因為太過忙碌，過來時，阿婆拉著她的手絮叨時，她偶爾會走神。
這會兒一瞧，陸焰跟老人交談時，並沒有敷衍的意思，他話不多，面對老人的提問，卻像是對待正常人一樣，回答得很仔細。
“眉眉來了。”
時常認錯人，蘇淺早就習慣了，她蹲在老人面前，笑著叫了她一聲，“阿婆。”
“阿媽。”老人氣鼓鼓地糾正她。
“阿媽。”
程老太立即眉開眼笑，她看了一眼陸焰，又看了看蘇淺。拉過蘇淺的手，毫不猶豫地就跟陸焰的交疊在一起，“眉眉和禮禮要好好的，一輩子在一起，給阿媽生幾個乖孫乖孫女兒。”
蘇淺：“……”
陸焰：“……”
……
直到去了醫院門口的水果店，蘇淺臉上的熱度依舊沒有消散，陸焰瞧她情不能自己的模樣，黑漆漆的眼睛彎了彎。
進了水果店，蘇淺挑了兩顆鳳梨，人一老有時候像個小孩子，更別說阿婆吵著鬧著要吃鳳梨，蘇淺沒法子，只好下來買。
“陸焰。”挑好鳳梨，在店員切成塊期間，蘇淺沒敢看他，羞窘地說，“剛才我阿婆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哪句話？”他靜靜注視著她，嘴角彎了抹弧度，湊近她耳邊，嗓音低啞地問她，“多生幾個乖孫子乖孫女兒嗎？”
蘇淺一頭黑線：“……”
她忙不迭解釋：“她只是認錯人了。”
“哦。”他點點頭，語氣很敷衍，“是麼。”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大概就是自個兒目前的狀態，好在，他並沒有就這個問題進行深入討論。
拎著切好的鳳梨，上了電梯。
程老太的病房在17樓，電梯裡人不多，很快就到了病房所在的樓層。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電梯，走廊裡人不少，不知道誰說了句：“聽說蘇眉來了，就在1709號病房探視病人呢。”
“蘇眉？那個知名主播嗎？”
“對，就是她。人長得可美了，又和藹可親。”那人笑道：“剛從06號病房出來，說是來慰問得了阿茲海默綜合征的老人們，帶了不少禮物呢。”
“跟在她身邊的小姑娘是誰啊？長得好漂亮啊。”
“蘇眉的女兒吧，獨生女，聽說蘇眉跟她老公特別寵她呢。”
“慰問老人還要帶著女兒嗎？而且我看到有記者過來，確定不是擺拍？”有人提出質疑。
“誰知道呢。”
蘇淺腳步瞬間凝固，抬眸遠望，就見蘇眉帶著付瑤，後頭跟著幾個記者，剛從跟程老太相鄰的病房裡出來。
每次遇見蘇眉，總是見到她帶著付瑤，眉梢間永遠含著寵溺的笑意。
全是的血液逐漸凝固，儘管早就告訴自己，對於不值得的人，不必在意，可是現下，她還是動彈不得，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蘇眉跟付瑤。
瞧著蘇眉體貼地攏了攏付瑤的長髮，薄薄的水霧漸漸地彌漫在眼底。
驀地，眼前一黑，眼睛被溫熱的手掌覆蓋住。
蘇淺微微一怔，察覺到他從身後抱著自己，手掌牢牢地遮住她的眼睛，他俯首貼近她小巧的耳垂，慢條斯理地警告：“蘇淺，我不喜歡你為不相干的人掉眼淚。”
下意識地就想要反駁他，唇上忽而一涼，伴著他溫熱而甜蜜的氣息，灌入唇齒間。
蘇淺整顆心都懸了起來，被遮住的雙眼，視覺受阻，其他感官被無限放大。
薄如蟬翼的吻，並不深入，蘇淺聽到他在自己唇上低喃，“喂，想哭的話，就只為我一個人哭，嗯？”
唇上酥酥麻麻，心口處也跟著酥麻不已，盛放鳳梨的塑膠袋從手心滑落，但她沒理會。
在陸焰放開她時，蘇淺低垂眼眸，濃密的羽睫閃爍著幾顆晶瑩，陸焰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俯身去撿掉落在地的塑膠袋。
手指剛勾住塑膠袋，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喂，陸焰。”
“嗯？”他懶洋洋地應了聲，直起身子。
下一秒，就見眼前的女孩子雙手揪住他的T恤，踮起腳尖，將他拉了下來，殷紅的唇狠狠地堵住了自己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