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窮兵黷武,打壓世家,鐵血手腕鎮壓朝堂,也只有李蓉稍稍能夠管些他。
但後來蘇家一案,他們姐弟,最終還是有了隔閡。
蘇家一案後,她因傷臥牀,李川來看她。
那時候他已經很消瘦了,他們隔著簾子,李蓉看著他的身影,覺得他彷彿一道剪影。
他說話有些恍惚,不知道怎麽的,就說到秦真真。
他那一日說了很多,像是年少時一樣,說到末時,他忽然開口。
他說:“阿姐,我心裡有只野獸,我關不住它,我害怕它,也害怕自己。傷了阿姐,對不起。”
“好在,”李川輕笑起來,“我該做的,已經做完了。日後,一切就拜托姐姐了。”
說完之後,他站起身來,似若出世的方士一般,飄然離開了她的房間。
在蘇家人下葬後不久,李川宣布出家。裴文宣帶著群臣堵在了大行宮跪了一天,終於達成了妥協,李川不出家,但也不再管事。
此後二十五年,李川再沒上過一次早朝,每日沉迷於方士所描繪的幻術之中,企圖尋找起死回生之法。
她在後半生無數次回想,如果她沒讓李川經歷太子被廢,沒讓他和秦真真相遇,是不是她的弟弟,這一生都會像年少時那樣,永遠心懷希望,如寒日之火,照此世間。
只是那時候,沒有什麽回頭路可走,她不去想無法改變的事,也就渾渾噩噩一直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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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卻不一樣,她當真有了選擇。
他們兩個人靠在同一面牆上,各自站在兩邊,李蓉不說話,裴文宣仰頭看著午後的天空,過了好久後,李蓉緩慢出聲:“這次,你不會再讓她入宮了吧。”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有些疑惑:“怎的不應聲?”
“看你。”
裴文宣平淡開口,李蓉頗有些詫異了:“為何看我?”
“你若同意,我會去同秦臨說一聲,說過了,他們還要她入宮,那就是她的事。至於要不要直接插手讓她不能入宮,那是你的事。”
這話把李蓉說懵了,她聽不明白。
她緩了片刻,左思右想,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說明白一點?我有些聽不懂。”
裴文宣得了這話,垂下眼眸:“當年我就不該插手的。”
李蓉更不明白了,她隱約彷彿是懂了這句子上的字面意思,裴文宣似乎是說,他不打算再管秦真真了——
可這又怎麽可能呢?
李蓉茫然。
且不說秦真真在裴文宣心裡的分量,哪怕秦真真在裴文宣心裡沒什麽分量,只是個朋友,依照裴文宣的個性,也不可能明知秦真真入宮會死,還眼睜睜看著秦真真去死的。
而且什麽叫若她同意?
她需要同意什麽?
他裴文宣的事兒,什麽時候需要她來同意了?她管得著嗎?
李蓉整個人一頭霧水,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問題該分成幾個問題、該從哪個角度發問了。
裴文宣靠著牆,低著頭不說話,他知道李蓉是要問他的,他心跳得有些快,有那麽些緊張,他有些期待著李蓉問出口來,畢竟這是他那麽多年,都沒有找到合適時機說出口的話。
可他又不知道該不該答,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說這些,似乎徒增人傷感遺憾以外,也沒什麽其他多余的用處。
兩人靜靜緩了緩,李蓉終於出口:“那個,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讓你管,你才管,我不讓你的話,你就不管了?”
裴文宣低著頭,片刻後,他輕聲應了一聲:“嗯。”
“為……為什麽?”
李蓉說話都有些結巴了,裴文宣垂著眼眸,緩慢出聲:“人和人之間,本是有界限的,每個人身上都是蛛網,一張網牽扯著其他人,每個人都需要在這個界限中活動,若是超過了,你往哪一邊便一點,都會引起另一邊人的疼。”
裴文宣這話說得含蓄,但李蓉卻聽明白了,她輕輕靠在牆上,聽裴文宣難得認真又平和的言語。
“她有她的哥哥,她的丈夫,她自己,本來也該承擔起她的人生,她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帶來其結果,任何人的插足,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我的責任,無論這個責任從何而來。如今我既然答應了你成婚,我便會以一個丈夫的要求約束自己。”
“直到咱們契約結束?”李蓉輕笑。
裴文宣沉默,片刻後,他淡道:“或許吧。”
李蓉聽著裴文宣說話,拉了個蒲團到牆角,盤腿坐下來後,整理著衣衫,感慨道:“裴文宣,這五十年你當真沒白活啊。你要是早早有這點覺悟,咱們上輩子,說不定還真能白頭到老呢。”
裴文宣得了這話,睫毛輕顫。
他也不知道怎麽的,就覺得李蓉這話像利刃一般,瞬間貫穿了他。他一時也分辨不出這種感覺來自何處,或許是因遺憾,或許是對上一世的不滿,又或許是,上一世年少時那未曾言說過的感情,蟄伏經年後,某一瞬的反撲,一口狠狠下去,就撕咬得人鮮血淋漓。
疼痛讓裴文宣下意識鎮定下來,他慣來在極致的情緒下,便會進入一種極端的冷靜。
李蓉整理著衣服,對裴文宣的感覺渾然不知,繼續笑道:“我當年就知道你這人聰明,事兒早晚能想明白,果不其然啊,你說如今就你這模樣,你這想法,出去得多少姑娘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