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知我會想明白?”裴文宣冷淡開口,李蓉搖著扇子,應聲道,“我看人還是很準的。”
“那你怎麽看我?”
“現在還是以前?”
“當年。”
聽到這話,李蓉認真想了想,努力回想了三十年前的裴文宣,慢慢道:“你那時候人挺好的,就是心裡面執拗,想不開。”
“怎麽說?”
“當年你許諾過要照顧秦真真,你就想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也不管自個兒是個什麽情況,就要去幫人家。”李蓉一面說,一面給自己倒茶,分析著道,“而且你心裡一直覺得自己喜歡的是秦真真,等見了我,突然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你心裡就崩潰了,矛盾了,你接受不了,覺得自己怎麽是這麽三心二意的男人呢?所以說,你這個人,動機是沒有問題的,就是想不開。”
裴文宣聽著李蓉雲淡風輕描述著過去的一切,他垂著眼眸,他聽著李蓉評價他的一切,都覺得刺耳極了。可他又清楚知道,這份刺耳的根本原因,來自於李蓉說的話都是真的。
“你那時候,”他聲音平穩,沒帶半點情緒,“就知道我喜歡你。”
“我又不傻。”
李蓉吹著茶上的綠葉:“你要不是喜歡,能對我這麽好?只是當年還是臉皮薄,心裡覺得你喜歡我,有些不敢確定罷了。”
“那你……”裴文宣聲音乾澀,“為什麽不等等我?”
若她願意再等一等,他或許就能看清自己的內心,就能學會成長,他們上一世也不至於有這樣的結局。
李蓉聽這話不免笑了:“你說得好笑,我又不是收破爛的,憑什麽等你?”
“裴文宣,”李蓉看著杯子裡的自己,聲音平和,“其實你一直看不清一點。”
“上一世並非你對不起我,我黯然離去,然後自暴自棄,與一個閹人共度余生。而是我其實可以得到你,我選擇了不要,我另覓新歡,與心中所喜相伴白頭。”
“一個女人憎恨她的情敵,是因為她覺得感情這場競爭中,以如今的自己面對一個很好的女人,並沒有勝算。”
“於是她總去希望對方多麽令人惡心,是她的愛人瞎了眼,有一天她的愛人會恍然醒悟,發現自己多好多美,可我不需要這樣的安慰。”
李蓉輕輕一笑。
“我知道我贏過秦真真輕而易舉,若我想得到你,我甚至什麽都不必做,只要等著就是,可是我不願意。”
李蓉仰起頭來,看見彩霞漫天,晚燕飛鳴:“我李蓉天潢貴胄,帝王血親,容貌不說豔絕天下,但也算名盛於華京,錢財權勢不過點綴,知書達禮冰雪聰明,我這樣的女子,你問我為什麽不等你,你當問的是——”
李蓉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你憑什麽讓我等你?就算裴大人生得好看,”李蓉拖長了聲音,音調間帶了幾分俏皮,“我也不至於如此色令智昏啊。”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她言語從容豁達,哪怕是埋汰著他,說著令人不悅的往事,卻也難得讓人心中開闊,心曠神怡。
裴文宣環抱著自己的胸,聽著李蓉說話,他低頭看著腳下,想了許久,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他突然覺得,自己彷彿是頭一次認識李蓉。
如今的李蓉和她年少時不太一樣,她有著二十歲李蓉的堅持和原則,卻有了二十歲李蓉遠遠沒有的豁達和平靜。
以前他們總是爭執,吵架,他一見到她身邊的蘇容卿,就難以克制自己。
如今他放下偏見來看,竟然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讚賞與喜愛。
這種喜愛無關情愛,只是覺得這世上女子如李蓉這樣的,當真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李蓉見裴文宣久不答話,不由得想自己或許戳了裴文宣的心窩,他這人慣來小氣,如今被扎了心窩子,怕是許久都不會說話了。
她有些無奈,暗罵一聲這人小氣得緊,起身道:“這天還聊不聊了?不聊我走了啊。”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便站起身來,自個兒去翻了一本書,坐在桌邊,磕著瓜子看起話本來。
沒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就發現牢房邊角上突兀地多出來一卷紙。
這紙被一根紅色的絲帶卷起來,看上去規規矩矩,彷彿是送人的禮物,到漂亮得很。
李蓉有些疑惑,走上前去,彎腰拾起了這被卷起來的字,就看見上面是裴文宣的筆跡,寫著:
公主殿下親啟。
裴文宣的字慣來化腐朽為神奇,再普通的東西,加上他的字,都能顯出幾分風雅來。
李蓉抿唇覺得有些好笑,她拉開了絲帶,打開了這張紙。
紙張緩緩展開,就見十八歲的李蓉身著宮裝,頭簪牡丹,側身回頭一笑。
那模樣是十八歲的模樣,可那笑容卻不是十八歲的李蓉。
明妹張揚中帶萬千嫵妹,李蓉也分辨不出來,這到底是自己什麽時候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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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下面提了裴文宣的字。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李蓉看見這句話,不由得笑開來。
裴文宣站在書桌前,他細細勾勒著畫上李蓉的線條。
其實他上一世他一直沒敢正視的一件事,便是他那一生,從未覺得,有任何女子,比李蓉更加美麗。
唯有牡丹真國色,而他心中有牡丹之豔的姑娘,也唯有一個李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