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不著痕跡擋在李蓉身前,李蓉靜靜看著寧妃,神情平靜如死,寧妃嘶吼著,尖叫著,直到最後,在她從頭上拔出金簪那一瞬間,李明大喝出聲:“殺了她!”
刀劍猛地貫穿寧妃的身體,也就是那一片刻,裴文宣下意識抬手擋在了李蓉眼睛之上。
鮮血濺上裴文宣擋在李蓉身前的袖子,李蓉手握金扇,垂下眼眸,漠然不動。
她的視線可以看到寧妃的血在大殿之上浸潤開去,一路蔓延到她跟前。
而後她聽見有人拖著寧妃出去的聲音,她突然開口:“慢著。”
所有人看向她,就見她用金扇按下裴文宣擋在他眼前的手,看著似如豬狗一般被人拖著出去的寧妃,冷靜道:“世族天家,不得辱其身,取擔架白布來,好好抬出去。”
說著,她脫下外衫,走到寧妃身前,蓋到了寧妃身上。
沒了片刻,外面的人抬著擔架過來,將寧妃抬上擔架,蓋上白布,抬著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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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宣走到李蓉身後,看向楊烈,只道:“楊將軍,認罪否?”
楊烈抬起頭來,他用渾濁的眼靜靜看著李蓉,許久後,他叩首下去,低啞出聲:“微臣知罪。”
這句“微臣知罪”,昭告了楊家徹底的落幕。
李明緩了片刻後,頗有些疲憊道:“帶下去吧,接下來的事移交刑部,楊氏一族全部收押,念在其祖上有功於朝廷,留個全屍,賜鴆吧。”
“微臣……”楊烈顫抖著出聲,“謝過陛下。”
楊烈領罪之後,便被帶了下去,李蓉和裴文宣也一起退下,到了門口時,楊烈一個踉蹌,裴文宣伸手扶住他,楊烈抬起頭來,靜靜看著這個將他全族置於死地的青年。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他啞聲開口:“年輕人,刀不是那麽好當的。”
裴文宣神情平靜,他抬眼看向楊烈:“那楊將軍,又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楊烈有些聽不明白,裴文宣扶著他走出去,淡道:“我讀過楊將軍年少的詩,楊將軍曾經寫,‘白馬領兵刀向北,橫掃天關報國恩’,將軍還記得嗎?”
楊烈神情恍惚,片刻後,他苦澀笑開:“竟有人還知道這些。”
“年少有志,為何不繼續下去呢?”
裴文宣抬眼看他,楊烈搖了搖頭:“一個人,是撈不乾淨泥潭的。”
“官官相護,關系錯節,裴公子出身世家,應當比我更清楚這些道理。少年志氣凌雲,但最後總會發現,長者說的話,總是對的。”
楊烈輕輕一笑,抬手拍了拍裴文宣的肩。
“裴大人,送到這裡吧。”
說著,楊烈轉過身去,他手上帶著鐵鏈,走得緩慢又沉穩。
“終有一日,裴大人會知道,老朽的意思。”
裴文宣不說話,他雙手攏在袖中,站在長階之上,靜靜看著楊烈走遠。
李蓉站在裴文宣身邊,輕聲道:“將死之人,問他這些做什麽?”
“將死之人,”裴文宣平和道,“才會告訴你,他為什麽而死,而你以後也才知道,如何不因此而死,不讓他人因此而死。”
“他那些話,你不早明白嗎?”李蓉輕笑,“活了五十年,白活了?”
聽到這話,裴文宣也笑起來:“不瞞公主殿下,他那些話,活了五十年,我的確也沒明白。”
“撒謊。”李蓉立刻道,“你若不明白這些,同我爭什麽儲君?你年少時也說你想要老百姓過得好一點,最後還不是為了私權和我爭來爭去?”
裴文宣聽到這話,他靜默無言。他有些想解釋,卻又知他的解釋,是不當讓李蓉知道的。
李蓉永遠無法理解他的野心,他的抱負,他那近乎天真的想法。
因為李蓉生來在高處,她從不曾像他一樣,走過田野,看過山河,在廬州結交過各類好友,看過黎民艱辛。
維護正統和穩定,是李蓉的信仰。而他卻深知,這樣的信仰若是堅持下去,大夏的盡頭,便已經可以預期。
但這些話他不能言說,李蓉也無法理解。
李蓉見他不說話,便當是戳了他的軟肋,又覺得話說重了,一面同他往前行走,一面用扇子敲著手心,挽救著話題道:“不過人都是這樣的,我年輕時候不也想過這些嗎?你今日還怕我見血,我見得多了……”
“李蓉,”裴文宣突然打斷她,神情裡不見喜怒,李蓉轉頭瞧他,就見他道,“你每次見血的時候,左手都會顫一下。”
李蓉緩慢收斂了神情,裴文宣繼續道:“你總和我說,你和蘇容卿這樣的人沒有真心,也說你自私自利,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朝堂之上,因為心中不忍,冒著風險去給一個死掉的人披一件衣服。”
“說出來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兩人走到宮門前,裴文宣停住步子,轉頭看她,“而有些話雖是玩笑,不一定是假的。”
“例如呢?”
李蓉徑直發問,裴文宣看著她,好久後,他突然道:“此次出宮去,成婚之前怕是都難再見了。這短時間我打算重建之前的信息網,我需要一些錢。”
李蓉:“……”
“我真的很想知道,”李蓉看著裴文宣,滿臉讚歎,“您是怎麽能和女人要錢要得這麽順手的?”
“因為您今天給我的錢,來日我都能加倍還回來,”裴文宣從容一笑,“這生意您看要不要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