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皇族,百年高門,士族平流,平日或許看不出區別,但在華服加身那一刻,便會察覺出那其中微妙的不同。似如清泉煮茶,何處山水,於唇齒之間,便有高下之分。
李蓉隨著旁人的引領往前,她感覺自己踩在柔軟的紅毯上,感覺周邊似乎有花瓣落在自己身上,聽見旁邊兩側站著的禮官,在她走過時唱誦的祝福之詞,不遠處傳來的,歡喜的、遙遠的樂聲。
她走了許久,不知停在什麽地方,旁邊靜蘭提醒道:“殿下,到宮門前了。”
李蓉應聲,而後就傳來禮官讓她拜謝皇帝皇后的聲音。
李蓉由旁邊侍女扶著,轉身朝向盛裝的李明和上官玥,而後李蓉由旁人扶著,緩緩跪下,朝著李明和上官玥叩首行禮。
她的動作很穩,哪怕在低頭彎腰,身上墜飾都不動半分,李明看著李蓉叩拜,他聲音含啞,說了早已準備好的祝福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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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禮官再唱拜見上官玥,李蓉便又朝著上官玥方向再拜了一次。
上官玥看著李蓉,便紅了眼,可她還是顧著儀態,帶著哭腔將對女兒的祝詞念了出來。
而後又等禮官念完祝詞,侍從才將李蓉扶起來。李蓉剛剛起身,正隨著侍女的動作要轉身離開,感覺有人上前來,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蓉兒,”上官玥聲音哽咽,“你要過得好,答應母后,你要過得好。”
李蓉聽得這話,有一陣酸意忍不住泛上來,她克制著情緒,溫和道:“母后勿憂,兒臣日後可以日日回來探望母后,與過往無異,母后勿要太過傷懷,失了儀態。”
聽著李蓉的勸解,上官玥才緩緩放手。
李蓉轉過身去,由人扶著到了馬前,她便感覺一雙沉穩的手伸過來,扶住她道:“阿姐,我為你障車。”
婚宴在公主府舉行,裴文宣會帶著裴家人提前到公主府去安排。
按著大夏的風俗,她從宮裡到公主府的路上,會有百姓攔車,宮裡會專門派一個人在前面,撒錢給這些百姓清道,是為障車。李蓉本以為會安排個禮官,沒想到居然是太子親自障車。
李蓉也不知道怎麽了,她明明覺得,自個兒活了這麽多年,不該有這麽多情緒,可在她聽到李明喑啞的聲音,感覺上官玥握住她的手,被李川扶著她進車攆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突然像是回到了十八歲。
她還以為自己萬千寵愛,還會因為家人的幾句話,歡喜悲哀。
她坐在車攆,同宮門帶著歲月時光吱呀打開,她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情緒,讓自己想一想會讓自己冷靜高興的事兒。
比如說,宮門開後,裴文宣就會站在宮門前等他。
裴文宣這個狗東西,等一會兒就會說點好聽的話給她聽。
其實迎親這事兒本該裴文宣的兄弟來做,裴文宣在公主府門前帶著裴家人跪迎她就可以。
可是上一世裴文宣沒有一個兄弟靠譜,裴文宣不敢把這麽大的事兒交給兄弟辦,也或許是沒有兄弟願意辦,於是裴文宣就自己來了,然後寫了一篇廣為流傳的《引鳳詞》,在宮門前當祝詞誦讀,大概意思就是他能娶她是上天給的福分,他不敢辜負此福分,所以想自己親自過來接她。
當時她也沒細想,如今想來這是什麽鬼扯邏輯。
那時候她坐在花轎裡,聽著他誦詩,覺得害羞中又帶著歡喜,竟也沒有多想。
若當時多想想,便會知道,那時候的裴文宣有多難。
若非孤身無依,又怎會如此嘩眾取寵?
李蓉心裡想著,一時竟然覺得裴文宣也有些可憐起來,這樣的情緒稍稍衝淡了她的傷感,她深吸一口氣,聽見外面傳來感覺前方簾子被人卷起,而後就聽正前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微臣蘇容卿,替義弟裴氏文宣,迎平樂公主。”
聽到這話,李蓉猛地睜大了眼,她僵在原地,隨後就聽蘇容卿開始念誦由裴文宣執筆的讚美之詞。
蘇容卿來,裴文宣自然不會像上一世一樣,再寫《引鳳詞》,規規矩矩的駢文,由蘇容卿在前方靜靜念著。
從最開始的驚訝快速冷靜下來,李蓉聽著蘇容卿念誦著對她的讚頌之詞,直到最後,她聽見蘇容卿的聲音頓了頓,但他極快又念了下去:“相思兮可追日月,許期兮來年桃花。”
這是裴文宣將上一世蘇容卿給她的情詩融進了這駢文之中。
駢文雖不是蘇容卿所寫,卻帶了蘇容卿的影子。
李蓉心裡說不上是什麽感覺,遺憾、酸楚,夾雜著幾分難言的無奈,以及,隱約的,說不出的,圓滿。
她上一世與蘇容卿相伴二十五年,她說不明白這是一段怎樣的關系。
但是偶爾一瞬,也的確會有那麽幾分遺憾。
覺得或許應當給蘇容卿一個身份。
然而這種遺憾,卻在這一刻,以一種無形的方式,似是填補,又似如告別。
這情緒太過紛雜,同之前的情緒一層一層的疊加,讓她少有的亂了心神。
好在她不需要做太多事,她就手裡握著團扇,靜靜坐在車攆裡,而後聽禮官和蘇容卿按著流程問答過後,她面前車簾放下。
車簾放下前,她悄悄放低了些團扇,便見到了不遠處的蘇容卿。
他和記憶裡一樣,白衣玉冠,靜靜看著她的馬車。
他似乎察覺她偷看了他,李蓉忙恢復了動作,覺得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