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恆聞言沒有出聲,靜靜瞧她。
洛婉清見狀便知答案,笑起來道:“這不就有用了?”
崔恆輕笑,他垂下眼眸,抬手彈了一下她的手指,提醒道:“中指往前一些。”
等回到自己房間,他卸下面具,轉頭看著房間裡原本放琴的琴桌。
一瞬之間,腦海中全是叫罵之聲。
“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道宗道子,絕頂聰明嗎?你救救他們,你救人啊!”
“他們死了,他們就死在外面,你怎麽能就這麽看著呢?你的琴有什麽用?你的劍有什麽用?”
“謝恆,救人啊!”他懷中長琴被打翻在地,砸落在雨水之中,周邊全是尖銳的嘶喊,“你是廢物嗎?你有什麽用?有什麽用?”
這聲音圍繞在他周邊,血腥味彌漫在他鼻尖,他呼吸忍不住重了起來,抬手撐在桌邊,哆嗦著想去拿藥。
然而腦海中卻突然出現一個聲音。
“怎麽會無用呢?”
這聲音一瞬把所有畫面壓了下去,血腥味也消散開去。
他眼前有了暖光,女子倚在長欄邊上,在燈火下撥弄琵琶。
“我給你彈琵琶時,你高興嗎?”
“高興。”
理智慢慢回來,他才發現指甲戳破了手掌。
血從手掌滴落在地面,他抬起頭,終於說出方才沒有給出的回答。
“我高興。”
然而這話洛婉清也聽不到,她收了琴,躺回牀上。
腦海裡都是帖子上的“鄭”字。
之前她一直盯著李歸玉,如今這張寫著“鄭”字的帖子送來,她才驟然想起,她父親的死,不僅僅是李歸玉的手筆。
只是他是背叛者,所以顯得格外令人憎惡。
但做出判決的是鄭平生,說服鄭平生的是鄭璧月,他們三個人,說不準到底誰的罪更重。
如今李歸玉她動不了,鄭平生也不好下手,但是鄭璧月,卻成了現下她最容易觸碰的人。
想起鄭璧月,她慢慢想起當初她們僅有的兩次會面。
第一次時,是在揚州湖畔。
那天她與江少言泛舟遊湖,聽說揚州來了一位高官貴女,乃大夏四姓之一的嫡長女,生得極為美貌,大家都去看熱鬧,她就在自己小船上,跟著遠遠看過一眼。
當時江少言站在她身後,同她一起眺望那艘畫舫大船,就見鄭璧月一身藍衣高冠,站在船頭。
她的確生得貌美,帶著普通閨閣女子沒有的貴氣。洛婉清仰望她時,鄭璧月回眸看來,那一眼她看了很久,最終才離開。
她不解,便回頭問江少言:“咱們船上有什麽特別嗎?鄭小姐竟然看這麽久?”
江少言聞言,微微一笑,只道:“這船上最特別的,便是小姐。”
她聞言,臉便燒了起來,低頭道:“不可如此胡說。”
如今想來,特別的哪裡是她?
那一眼,望的是江少言。
之所以平靜挪開沒有任何後續動作,或許是因為,他們早已暗通款曲。
他們兩人看當時的她,必定覺得十分可笑,她竟然還以為,的確、可能,是因為她生得貌美。
而第二次會面,便是在牢房。
寒冬臘月,她在班房裡已經呆了很久。
她的衣服髒了、人也臭了,整個人像一塊腐掉的爛肉,正是她一生最醜陋的時刻。
她吃得太少,人有些虛弱,靠在牆邊閉眼小憩時,就聽班房喧鬧起來。
而後她睜眼,就見一個女子遠遠從班房外長廊盡頭走來。
華衣錦服,金簪玉飾,一貫對她們極為嚴厲的司獄官諂妹站在她旁邊,招呼著人鋪上地毯,給這位滿身貴氣的女子端來桌椅。
她認出這是鄭璧月,但也沒想過會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直到最後,鄭璧月在班房門口坐定,隨後司獄官站在牢房前,大聲叫喚起洛婉清的名字,彷彿喚狗一般,叱喝:“洛婉清,過來!”
洛婉清一愣,在母親和嫂嫂們有些擔憂的目光中站起來。
她怕連累家人,不敢違抗司獄官,只能大著膽子走上前去,怯怯行禮:“見過大人。”
說著,她轉頭看向那女子,疑惑著行禮:“見過貴人。”
鄭璧月當時沒有說話,她只是優雅抬手,遮住了口鼻。
這個動作一瞬激起了洛婉清的自尊心,她忍不住低下頭,想退,又不敢,只能在對方注視下,輕輕顫抖著,不敢出聲。
鄭璧月看了她很久,一寸一寸掃過,最後她似覺無趣,什麽都沒說,只站起身來,留了一句:“洗洗,太臭了。”
她沒聽明白,茫然抬眼,只見女子高貴的背影,在這牢獄之中,顯得格外突兀。
因為鄭璧月這一句話,獄卒將她拖到淨室,用冷水將她衝洗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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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揚州冬天,對於沒有衣物可換、沒有炭火的班房囚犯而言,用冷水衝洗,相當於一種隨時可能喪命的刑罰。
冷水從她身上一遍一遍澆灌而下時,她冷得皮膚都在發疼。
等被扔回班房時,姚澤蘭撲過來想要抱她,她怕自己濕了的衣衫會浸透姚澤蘭,抬手止住她,瘋狂搖頭:“娘,別碰我,你身體不好,別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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