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賦晚上要請胡大海、許存仁用飯,廚房裡來不及準備,小錢管家便換了個原本在這院子伺候的管事問了附近哪兒有好的酒樓,命他帶路自己親自去定了一桌宴席,命那店家別忘記到時候送來。
要說這三司衙門,管理司法的提刑按擦司最清閑,因為小案子到不了他那裡,不需要他解決,省級的大案子基本沒有——不是沒有,而是大案子往往跟南海郡一眾豪門世家有關,那些豪門世家怎麼可能上朝廷衙門裡打官司、讓朝廷衙門評判?他們私下自己就解決了!
因此上,許存仁清閑的只能每天在後宅睡大覺,大堂門口都快長了草!
許存仁和胡大海按時來到了布政使衙門,三人儘管之前從來沒見過,更沒有半分交情,但因為在這特殊的地方、特殊的時刻湊到一起,感慨之下彼此倒都生出了幾分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之情。
一陣寒暄入座,李賦微笑道:「兩位大人這些年在這兒辛苦了!」
「實在慚愧!」
「不敢當!」
兩人苦笑嘆息,看得出來心中的悵然。
在這地界上,他們不是不想管,而是各方掣肘太多,不是他們輕易能動得了的。
李賦面色一正,道:「兩位兄台能保全自身,已是辛苦!這裡沒有外人,咱們不必客套!」
這話一出,許存仁和胡大海臉色都是一變,交換了個眼神。
話既說開,便沒了什麼顧忌。對這兩人李賦還是信任的,許存仁若真跟本地豪紳有所勾結,衙門裡就不會冷清成那樣,而胡大海手下數多校尉、千戶、百戶、參佐都是當地人,跟各大豪紳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那才是人家自己人,人家用不著拉攏他。
四大家族對朝廷命官有本能的反感和排斥,亦不會拉攏他們,他們心裡也瞧不起南蠻之野蠻不通,更不屑為伍。
只可惜這兩位似乎心灰意冷了,平日里自過自的日子,對外界事情不太感興趣,對四大家族知道的還沒有李賦多呢!李賦想要從他們這裡打聽到點什麼有用的東西,並不現實。
李賦心裡不由暗暗失望,心道怪不得!四大家族聯合地方土豪越來越囂張,越來越不把朝廷和皇上放在眼裡!
朝廷的官員給他們的都是這般印象,他們心裡如何能起了敬重之意?
酒過三巡,許存仁便尋個託詞起身先告辭了,他看的出來,李賦似乎有話想要跟胡大海單獨說。
「侯爺年輕有為,在西北、遼東均立下赫赫戰功,在下雖在南隅亦聽過侯爺的威名,大丈夫當是如此,當真叫人佩服!南海郡有了侯爺,或許會有一番新的氣象!」胡大海微笑舉杯,由衷笑道:「在下祝侯爺旗開得勝!」
「多謝胡大哥!」李賦一笑,一仰脖應盡杯中酒,看向這位近四十歲、紫棠臉龐的宿將,長年安逸而又心頭悶悶的生活使他看起來臉頰肌肉有點鬆弛,氣色也不是很好,說是武將,在他身上已經看不到屬於武將的那種殺伐決斷、威風凜凜的氣勢。
但偶爾不經意間他眸中劃過的亮光神采,卻彰顯著這位將軍的不甘。
他鬱郁不得志了這麼多年,也該是時候覺醒了!
「不知胡大哥將來有什麼打算?」李賦微笑問道。
「什麼打算?」胡大海「嗤」的一笑,道:「說來慚愧,兄在南海十來年,從校尉、參將做到都指揮使,不過是補缺罷了,其實寸功未立,還能有什麼打算?等與侯爺交接后,回京聽皇上安排就是!」
他忍不住又道:「此處都司衙門、各衛所兵員都是就地徵集,漢人所佔不超過三成,邊遠蠻族土族部落人約有兩成,剩下的都是各郡縣徵集上來,與地方豪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軍中諸多中高層將領更是直接由各大家族子弟親戚出任,這些人素來不聽調遣,陽奉陰違,這些我會慢慢的跟侯爺說清楚明白,往後侯爺千萬小心,行動切記不可過激,否則一旦釀成嘩變,就不好控制了!」
李賦一挑眉,道:「難道就沒有胡大哥能用的親信?」
「十之二三,」胡大海苦笑:「能成何事!」
李賦聞言一拍桌子哈哈大笑,傲然道:「足矣!加上我帶來的人,已經能夠辦很多事了!」
李賦說著又冷笑道:「說白了那些人都是依附四大家族而存在,若四大家族不存在了,他們也不過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泉,算不得什麼!」
胡大海心中一凜,變色吃驚道:「侯爺你,你要動四大家族!」
儘管皇上突然派了李賦這麼一個軍中人物前來擔任布政使的職位,並且同時兼任都指揮使胡大海心中已經有了猜想,可此刻聽李賦親口說出這話,他依然驚得心頭狂跳起來。
半響,他苦笑道:「侯爺好氣魄,兄弟佩服!只是,四大家族之間雖然小有內鬥不合,但卻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對外上絕對一致!而各中小家族與四大家族之間關係又盤根錯節,可以說,都是一體!這南海郡他們把持了上百年,更是根深蹄固,侯爺要對付他們,也得當心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兄弟與侯爺一見如故,這些話卻是不得不對侯爺說的!」
李賦笑道:「胡大哥一片好意,我豈不知?胡大哥放心,沒有把握我不會動手!我只想問胡大哥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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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李賦神色一肅,眸光撐斂,雙眸灼灼直視著胡大海,一字字道:「胡大哥難道甘心就這麼離開?受了他們這麼多年窩囊氣甘心灰溜溜的回京?若換做是我,絕無可能!若胡大哥肯留下來幫我,咱們聯手,未必鬥不過他們!胡大哥別忘了,我那些精兵,」
李賦說著一笑。
胡大海心頭大震,腦子裡「嗡」的一下,瞬間竟是一片空白。
他獃獃的呆坐在那裡,彷彿整個人失去了靈魂、失去了身體,什麼都失去了,便是那固有的意識,也在一點點的消退。
他恍恍惚惚的問自己,甘心嗎?當然是不甘的!
就這樣灰溜溜的回京?他真的能無憾今後的歲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