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不說話,她捏著拳頭,克制著眼淚。
裴文宣站在陰影之中,像一尊神相,他高高在上,超凡出塵,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上天的審問。
“為他殫精竭慮三十年,為他成為監國長公主,是痛苦嗎?”
“在你心裡,為我們付出的一生,不值得,是嗎?”
聽著裴文宣的問話,李蓉笑起來。
“是。”
她毫不猶豫,但在裴文宣開口之前,她又補充:“但不是為你們付出的一生不值得,是為他們付出的一生不值得。”
“可太子殿下有什麽對不起你呢?”裴文宣言語中聽不出情緒,“就因為他現在給不了你權勢,因為他上一世殺了蘇容卿全家嗎?”
“可他不止殺了蘇容卿全家!”
“那他還殺了誰?”裴文宣下意識開口,然而話說完,他便愣了。
閃電劃過夜空,瞬間照亮了屋內所有場景,也讓他看清李蓉早已被眼淚濕滿的面容。
“還有我。”
李蓉聲音很輕,夾雜在轟隆的雷聲之間。裴文宣震驚睜大眼,李蓉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還有我,他的親姐姐,監國長公主,李蓉。”
“高興了嗎?可以了嗎?”
“我識人不清,引狼入室,眾叛親離。”
“我所有付出的人都背叛我,我所愛著的人都恨著我,我一輩子活得像個笑話,我現在告訴你,你看到你知道你滿意了嗎?”
裴文宣說不出話,李蓉好似一只被人徹底剝了皮的刺蝟,她整個人疼得打著顫,卻仍舊要目露凶光試圖逼退所有靠近她的人。
李蓉看著還在震驚中的裴文宣,她難堪轉過頭去。
她也知自己的失態,她深吸了一口氣。
“裴文宣,我以為你是唯一一個可以信任我到死的人。”
李蓉語調裡帶了幾分難掩的失望:“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你若覺得李川更合適稱帝,你就去幫他,但這輩子我不會再幫他了。”
“我幫夠了。”
李蓉說完,便轉身往榻上走去,裴文宣看著他的背影,終於反應過來,忙道:“我不是想幫他,我是怕你後悔。”
李蓉停住步子,她背對著他。
“我沒什麽後悔,我想得清楚得很。”
李蓉眼淚停不下來,但她還是強著出聲:“上輩子他欠我一條命,他為權勢殺了我,如今他也該還了。”
“那上官雅呢?”裴文宣忍不住急問,“上官家不會放棄太子,你與李川為敵,也就是和她,和你母后為敵。”
“那又怎樣?我母后心中只有上官家和川兒,上官雅也可以為了權勢看著我死,我不動手已是仁善,還要我怎樣?”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他突然有了一個可怕至極的猜想,他不由得放輕了聲音,試探出聲:“所以,上一世,到底是誰殺的你?”
這話說出來後,便似是死一般的寂靜隔在兩人中間。
彷彿是等了數百年般的漫長,裴文宣才聽李蓉的聲音飄蕩在這屋子裡。
“李川,”李蓉沙啞開口,“怕我對他和新帝不利,在和我對弈的棋子裡下毒。”
“上官雅,”李蓉閉上眼睛,“和蘇容華私通生子,怕我察覺,和蘇容卿竄通,不讓我察覺中毒之事。”
“蘇容卿,”李蓉笑起來,“將那碗毒藥,親手端到我手裡,看著我喝下去。”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一瞬之間,他便明白李蓉失態的由來。
無論怎樣的年歲,無論經歷過多少風浪,當一個人的親情、友情、愛情,幾乎是所有感情,所有付出,全都背叛時,沒有任何人能依舊保持理性和優雅。
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沒有讓任何人察覺她的脆弱,她的苦難,她默默一個人舔舐傷口,就像在馬車裡,她在他懷抱裡,咬著手不肯哭出聲。
裴文宣看著不遠處的李蓉,她似乎是累極了,背影顯出一種額外的清瘦,好像夢裡的一個幻影,一陣風來,便會消散如煙。
“裴文宣,”她的語氣平靜下來,“沒有人相信一個長公主在意感情,沒有人相信我會給他們一條活路,所以他們所有人一起……”
李蓉覺得那個詞太難說出口,可越是難走的路她越要走,越是傷己的話她越要說。
“殺了我。”
“你也不必再同我多說什麽,”李蓉擦了把眼淚,大步往前,“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可以沒有你,我只要手握著權勢就夠了,我都不在意。”
她說著,爬上牀去,將牀帳一放。
“你去找李川吧。”
牀帳將兩個人徹底分隔開來,裴文宣看不清裡面人的模樣,只聽她翁著聲道:“我不想見你,退下吧。”
裴文宣聽著這話,他站了一會兒,片刻後,他提步到了牀前。
他在牀前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掀起了牀帳。
牀帳後露出李蓉,她坐在裡面,她靠著牆,曲著雙膝,像個孩子一樣抱著自己。
她感覺有光透進來,抬眼看他,一雙眼冰冷如刀:“還有何事?”
裴文宣注視著李蓉,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笑起來:“微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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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麽?”
“微臣應當和殿下道歉。”
“不需要,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