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川有些茫然,不明白這種東西有什麽好看,她打開牒文,終於看見三個字,秦真真。
她以為自己一生都不會再取回自己的名字,在這一刻,她終於取了回來。
“走吧。”
李蓉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以後,你就是你,為自己活著。”
荀川謝過李蓉,也不再多說,駕馬離開華京。
李川站在北燕塔上,遙望著遠方,看著有人一人一馬,遠遠離開了華京。
一切彷彿塵埃落定。
德旭元年冬,李蓉生下第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是個公主,李川極為喜愛,特賜姓李,取名李曦。
李曦滿月那日,裴文宣給她辦了酒,熱熱鬧鬧亮了個相後,夜裡他抱著李曦,同躺在榻上的李蓉聊著天。
“秦臨給了戰報,說北方又打起來了,還好抄了王家、顧家頂一陣子,但這麽下去也不是回事兒,得想個法子。”
裴文宣一面說,一面拍著孩子,李蓉見到了喂奶的時間,把折子放下來,將孩子擁進懷裡,拍著孩子,聲音很輕:“你又想改製了?那想好怎麽改了嗎?”
裴文宣沉銀片刻,思索著道:“得想辦法讓他們交稅。科舉也不是一日兩日的時,不收稅,不收地,他們總有錢,有錢就有更多的土地,有更多的土地就有更多的兵馬、錢、權,終歸不是辦法。”
“我倒是有個法子,想了許久了。”
裴文宣看著李曦咕嚕咕嚕喝著奶,也忍不住有些渴,他取了茶水,喝著茶冷靜著自己:“什麽法子?”
“嫡子承襲爵位,但財產嫡庶可以均分,只要庶子提出分家,分家之後,依法上稅。”
話音剛落,裴文宣一口水就嗆到了氣管裡。
他急促咳嗽著,但一面咳嗽,一面就明白了李蓉的意思。
世家的根本在於土地財產,土地財產常年一來,一直是嫡長子繼承製,除了蘇容華這種放棄了繼承權的情況,一般都是由嫡長子繼承所有財產,而家族中其他人都依附於財產繼承者。
這直接導致了世家財產的長期保全,一代比一代更為強盛。
然而庶子均分財產,分割出來的財產依法上稅,那就是在無形切割削弱世家。原來百畝土地不上稅,四個兄弟均分後,就剩下二十五畝不上稅。幾代下來,世家權力,便可從財產根本上削弱。
庶子在家族之中,地位雖低,但人畢竟是人,相處久了,也有感情,地位雖低,但多少還是會一些權力。就像裴家,裴禮明雖是庶子,但還是在家族幫襯下成為了刑部尚書。一旦給了他們一條法律可依,有能力的庶子,必定會想盡辦法執行。
過往打壓世家,矛盾多在皇族和世家之間,而這個法子,就將矛盾放在嫡庶之間。他們與其推翻李蓉,和李蓉爭執,不如和自家庶子內鬥。
但不管鬥與不鬥,終究是世家自己內部的事兒。
這一條,配合著科舉製等法子,世家三代之內,怕就再無今日光景。
裴文宣想明白,緩過來,不由得道:“你怎麽想到這種法子的?”
“你以前常同我說,權勢之後,就是人心,”李蓉說著,見李曦喝完奶,她輕拍著李曦的背,低聲道,“蘇容卿走時,和我說世家的最大弱點,在於嫡庶。他是再正統不過的世家子出身,他所說,自然有他的道理。站在這些人的角度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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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我告訴你的,”裴文宣笑起來,“我自己竟沒想到。”
“你是個好人,又是嫡長子,”李蓉抬頭笑著看了他一眼,“想不明白這些也正常。我以前也想不明白別人,打從……”
李蓉頓了頓,裴文宣便明白過來。
上一世的生死是她的坎,她崩潰後又站起來,那就是她的新生。
裴文宣抬手握住李蓉,低聲道:“我明白。”
李蓉低頭一笑:“打從和川兒吵那事兒之後,我便也就能多從別人角度想想了。你若覺得這事兒可行,那就這麽決定吧。”
裴文宣自然是沒意見的,於是隔日,為慶賀李曦的出生,李蓉頒下了一道“平恩令。”
平恩令出來,明眼人都看得明白這一條法令的意圖。朝堂之上,大家爭得厲害,裴文宣是此令推行者,常常親自出面,與其他大臣爭得不可開交。
李蓉帶著孩子上朝,坐在簾後聽他們爭執。
有時他們爭執聲大了,就會嚇到李曦,李曦哇哇大哭,裴文宣聽到孩子大哭,一時就顧不得和他們吵什麽,轉頭就走,直接走到簾後,幫著李蓉將孩子抱起來。
孩子也奇怪,李蓉是哄不好的,裴文宣一抱,便不再哭了。
裴文宣無奈,只能抱著孩子走出來,一面拍著李曦的背,一面繼續和同他爭執的大臣繼續:“你方才所言簡直荒謬至極,此乃造福世家之幸事,世家當感恩戴德才是,若你不信,不妨讓眾人表個態,看看世家子弟是願,還是不願。”
裴文宣話語雖然嚴厲,但語調柔軟了許多,似乎就怕驚了李曦。大臣聽他軟和下來的聲音,一時也吵不下去。
如此幾個回合,大家也不想在朝堂上吵下去。
畢竟,所有人心裡都明白,平恩令就是一個明明白白的陽謀,李蓉抓住的是世家七寸,根本抗拒不了。
過往打壓世家的政令,推行都是寒族和世家的人在吵。可如今這條政令,竟然是世家自己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