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面之下,是一雙雙貪婪又狂熱的眼睛。
是他開的業獄。
蘇問機說得沒錯,他入璿璣密境,就會毀了雲澤。
可笑他不信,他竟然不信。
當年是他破壞的璿璣密境,是他打開業獄氣脈第一個封印!
可他卻一直說秦衍是雲澤罪人,說他喪心病狂,說他活該下了地獄去,在浮屠牆上被釘著懺悔一生!
他記得自己說這些話時秦衍的表情,他慣來是沒有情緒的,可卻在那一刻,終於有了波瀾,而後他長劍挾開山劈地之勢砸向他。
他以為秦衍是被自己激怒,可如今他卻明白。
那哪裡是激怒,那分明是——
傷心。
開業獄的是他,毀璿璣密境的是他,可金光寺受刑、為萬人唾罵的,卻是秦衍。
為什麽不告訴他?
傅長陵抬起眼,他看見遠處掙扎著起身的秦衍,他忍不住笑出聲來,明明眼前一片模糊,可他卻是停不下來這笑聲。
他覺得荒謬,荒唐,而這荒唐裡,填滿的卻是痛苦和絕望。
他有無數問題想要問那個人。
上一世,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他?
到底瞞了他多少事?到底騙了他多少?
上一世,他到底是什麽時候、怎麽變成的歲晏魔君?
是誰逼著他,是誰害了他?
十七歲的秦衍啊,是皎皎君子,天上明月,是雲澤美玉,當世明珠。
他會在密境中鋤強扶弱,會為君子一諾拚上性命,又怎麽會為了所謂的業獄功法,弑師害友,背棄宗門,害天下蒼生。
可笑他怎麽知道得這麽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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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他怎麽知道得這麽晚!
傅長陵跪在陣法,眼睜睜看著陣法上的紋路逐漸消失。他眼淚落在陣法裡,看見一個青年男子憐憫的眼神。
整個璿璣密境開始顫抖,黑霧開始籠罩璿璣密境,灰燼從天而降,紛紛揚揚落在傅長陵的肩頭,周邊山崩地裂,火光四起,天空一塊一塊裂開,然後砸到地面上,發出轟隆之聲,周邊還殘存的鎮民尖叫著四處跑開,整個世界彷彿走到了盡頭,似是末日最後一刻。
吳思思看了看周邊,轉頭同旁邊聖尊道:“結束了,你去一旁等著,我同這位小友說幾句話。”
“聖尊”恭敬行了個禮,便走到了遠處。
吳思思看著傅長陵呆呆盯著那陣法,她半蹲下身來,靜靜看著傅長陵,眼裡帶了幾分憐憫。
“謝謝你,”她聲音裡帶著歉意,“我也是沒有辦法的。明修還在裡面。”
“他還在裡面……”傅長陵抬起頭來,死死盯著吳思思,“他為什麽在裡面,你不知道嗎?他不該來雲澤,”傅長陵咬緊牙關,大喝出聲,“他不該來!”
“所以他就該活在那煉獄裡,活一輩子,是嗎?”
吳思思嘲諷笑開,傅長陵捏緊了手中清骨扇,他急促喘息著:“是誰布下的陣法?”
“是我。”
吳思思冷漠出聲,傅長陵眼裡帶了譏諷:“就憑你?”
吳思思臉色一變,她正要說什麽,也就是那一瞬間,一道華光從秦衍手中猛地飛出,渡劫期劍意鋪天蓋地而下,將吳思思直接轟出到遠處去!
與此同時,傅長陵鮮血蔓延在十方誅神陣上,陣法驟然大亮,他手中清骨扇直接往唇上行去,可他抬手那一瞬間,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攀附在他手上,死死拉拽著他。
是心魔!
他在和他爭奪著身體的控制權!
傅長陵腦海中無數畫面閃過,他額頭冷汗涔涔,他的手每一次往前行一點點,都似如拔泰山而起,他唇齒中每一個字吐出,都似如舌攪巨石。
“十……”
也就是在他和心魔交戰時,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的手又穩又涼,傅長陵心頭一驚,他猛地抬頭,便看見秦衍在他對面,握著他的手,單膝觸地,半蹲著身子,靜靜注視著他。
他的劍在他另一只手上,劍尖指在地面,劍陣開在他們兩腳下,帶著藍色光芒的風盤旋卷在他們周邊,吹得他染了血的白色廣袖獵獵作響。
他握著傅長陵的手,手上用力,幫著傅長陵將他的清骨扇一寸一寸抵在他的唇邊,清骨扇接觸到他柔軟的唇地瞬間,最外側扇骨上複雜的紋路瞬間亮了起來,也就是那一刻,心魔尖叫了一聲,便被徹底彈了出來!
傅長陵看著對方的眼睛。
那人的眼睛像冰,像雪,像一汪清潭,倒映著他的本真。
堅定又執著,似如夜裡明燈。
他將他從紛亂的過往中拖出,將他從絕望中拉起,讓他保持著清醒和冷靜。
“十方諸神,聽我號令。”傅長陵每一個字出來,就化做金色的字朝著陣法衝去。
他另一只手死死抓著聚靈塔,整個璿璣密境靈氣化作漩渦進入聚靈塔中,而後一路輸送到傅長陵身體之中。
“無知小兒!”
空中傳來一聲暴喝,旋即一道化神期劍光朝著兩人疾馳而來,秦衍劍陣之上華光大綻,他捏緊了傅長陵的手,只道:“我在。”
而後那劍光狠狠撞上秦衍劍陣,秦衍一口血嘔了出來,傅長陵反手一把握緊了他的手,唇齒推開所有阻礙著他說話的阻力,咬牙出聲:“天地應我,滅!”
話音剛落,法陣華光衝天而去,他身上靈氣磅礴向周邊橫掃而過,所過之處,活物皆成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