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背對著他,好久後,他才道:“我過往聽過幾次你的風流名聲,知你愛玩鬧招惹,可是長陵,仙路漫漫,放太多心思在雜事上,既傷人,也傷你自己。”
傅長陵聽著秦衍的話,他一時有些揣摩不明白,他大概聽懂了幾分,知道方才秦衍似乎也是覺得氛圍有些不對,可是在秦衍心裡,卻將這種氛圍不對,當做了他一貫品性。
他們傅家在仙界的確以風流聞名,他私生子出生,又生得太好,總有些謠言傳出來,也屬正常。
以前他聽這些謠言,聽聽便過了,畢竟這也不是什麽實話,他無所謂。可如今這些謠言從秦衍嘴裡出來,他就覺得有些難受,他想解釋,卻又覺得,解釋出來,更加尷尬。於是沉默許久之後,他終於才道:“抱歉,日後我會收斂。”
秦衍沒有說話,他靜默著,好久後,他才道:“長陵,我是你師兄。”
“嗯。”
“我希望你的仙路走得長。”
“我明白。”
得了這樣的答話,再多的話,似乎也變成了咄咄逼人,於是秦衍沉默下去,看著面前的石壁,一言不發。
他覺得自己的手腕彷彿是被火灼了,這種灼燙一路蔓延到他心裡,他一面覺得手腕滾燙,一面又覺得內心,平靜又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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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間,他彷彿突然理解了他曾經有過的情緒。
何謂喜歡,為何喜歡。
在某一刻,他似乎隱約觸及。
然而那種觸及,卻彷彿是隔了一塊巨大的、透明的結界,他只是靜靜端望著,彷彿明白了。
其實他大概知道,傅長陵接近他,為的是他心裡那份愧疚。
從他知道自己是晏明,知道璿璣密境的秘密那一刻,秦衍便明白,以傅長陵的性子,他必然對他充滿歉意。
只是他不需要這份歉意,也不希望傅長陵負罪。
他不覺得傅長陵有罪,路是他自己選,傅長陵從沒做錯過什麽。他不覺得是傅長陵有什麽對不起他,相反,相比下來,上一世,或許是他虧欠更多。
畢竟,欺騙的人是他。
當年說讓傅長陵等他卻沒回去的是他,當年動手傅家滅門一事,他也的確動手。
他讓傅長陵孤苦伶仃,又騙他至死,哪怕傅長陵或許說過幾句讓他難堪的話,但無論如何,算下來,傅長陵與他,都算不上虧欠。
這本也只是他一個人的贖罪之路,他為傅長陵做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
一直以來,他都希望能和傅長陵分道揚鑣。
只是傅長陵這個人,骨子裡有著寧願一頭撞死在南牆都不回頭的孤勇,不讓他靠近,他就想著辦法靠近,靠近了,他總有辦法讓你和他牽扯。
無論是在後山救他,還是璿璣密境救江夜白,又或者是上一世,他都欠著傅長陵。
這份虧欠,讓他包容,讓他接受。
傅長陵想要贖罪,如果靠近自己能讓傅長陵高興一點,那他也願意配合,讓他高興一些。
可如今他卻有幾分害怕了。
在他察覺自己情緒被觸動那一刹,他忽然有了幾分惶恐。
這種感覺,沒有出現時,他不明了。但只出現一瞬,他便清楚,這種情緒,他曾在上一世的回憶裡有過。
璿璣密境,大雪紛飛,當少年傅長陵一筆一劃在那個少年秦衍手心寫字,笑著讓他猜自己寫了什麽時,他有過。
當絕望之處,傅長陵在雪地裡爬過他身側,“啊啊”叫著尋找他時,他有過。
當他渾渾噩噩,已近地獄,傅長陵抱著他,在他胸口寫下那句“我喜歡你”,然後吻上他的唇時,他也有過。
這種情緒難堪又驚慌,讓他甚至差點失了自己慣來的冷靜,將這個人當場甩出去。
可是他終究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這麽多年來,他最擅長的,就是克制。
於是他只是運轉了無情道心法,靜靜看著他,將自己隔絕的情緒,一點一點傳遞過去。
傅長陵沒錯。
秦衍閉上眼睛。
他說傅長陵的話,該給的是自己。
傅長陵只是愛玩鬧,真正心性不定的,是他。
確認了這一點後,秦衍內心慢慢平靜下去,他像是被驟然鑿開的冰湖,又迅速重新凝結。
那一夜十分冗長。
秦衍靜靜聽著周邊一切聲音,許久之後,他慢慢睡著。
而後他便陷入了滿是鮮血的夢境,那夢境之中,他聽見萬鬼哭嚎,聽見鴻蒙天宮喪鍾鳴響,看見四處血海屍山,無數人的嘶吼聲和哭聲交織成一片。
他漠然行在鮮血之中,這是他慣來的夢境,他已習慣。
然而這一次,他走著走著,周邊卻成了風雪,他走在雪地上,遠遠看見一個黑衣少年的身影,秦衍頓住步子,他不敢上前,卻在最後,還是遲疑著往前走過去。
然後他就看清了這個人,少年跪坐在地上,雙眼失明,血珠從他眼睛一路滑落而下,然後他仰起頭,朝他露出一個笑來。
“你來啦?”
秦衍站在風雪裡,他似乎變成了十七歲的模樣,玉冠白衣,手持玉劍。
他靜靜凝視著面前的人,對方微笑著詢問他:“你怎麽敢來呢?”
說著,那少年換了語調,那語調是傅長陵在璿璣密境說的話,那話這麽清晰,一字一句問他:“你毀了我的一生,你已經毀了我的一輩子,如今還不夠嗎?”